實際上,天啓皇帝並沒有指望過張靜一今日就能將李如楨和吳襄的同黨捉出來。
這在他看來,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這麼大的案子,一定是經過了精心的密謀。
可能會有漏洞,可只要李如楨和吳襄不開口。
那麼一切就都是枉然。
可現在的情況是,這些明知道自己犯了死罪的人,當真會開口嗎?
就算開了口。
也需要時間慢慢去查證。
只是……
現在這二人落網。
等你慢慢去查證的時候,那些同黨只怕早就跑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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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天啓皇帝萬萬沒想到,張靜一還是給了他一個大驚喜。
今日誅滅李家,十分突然,乾脆利落。已是證明現在錦衣衛的風氣,或者說,張靜一治下的錦衣衛,令行禁止。
現在,若是再查出欽案,那便是錦上添花了。
此時,張靜一道:“李如楨這個人……臣不客氣的說,他就是一個廢物!”
張靜一的話確實很不客氣。
這可是一個總兵官呢!
是眼下大明最頂級的武官。
對於這樣的評價……
大家無話可說,只等着他繼續接下來的話。
張靜一則是繼續道:“臣一直都在想,李如楨這樣的廢物,能有什麼韜略呢?他若當真有本事,何至這輩子出過這麼多的錯誤?”
“所以……臣就一直思量,是不是有人操控了李如楨,可是……什麼人能操控李如楨呢?”
他繼續娓娓動聽地道:“所以,臣派人親自詢問了那些山海關的關寧俘虜。這些俘虜倒還真的提供了許多的蛛絲馬跡。李如楨這世家子,一向眼高於頂,而且自視甚高,可實際上……他眼高手低,在山海關的軍中,根本就極少接觸俗務。”
不接地氣,幾乎就是李如楨這種人的標配。
整個大明,多少像這樣的人,靠着父兄的功績,而得到了高位。
可是真指望這些人掌控軍中嗎?
實際上……並不是。
天啓皇帝順着張靜一的思路想下去,也頓時豁然開朗起來。
大家一直認爲,將士們都很信服李如楨,是因爲李如楨乃是將門之後,所以他說什麼,大家自然是死心塌地。
可實際上,這陷入了某種思維上的誤區。
一個高高在上的世家子,怎麼可能迅速地掌控軍隊呢?
憑什麼呢?真憑所謂父兄的威名?
要這樣說的話,他天啓皇帝的祖宗還是開局一個碗,直接打下江山的朱元璋呢!
張靜一接着道:“根據大量的走訪之後,得到的結果是,這些亂兵,反而對吳襄很是信任。因而……臣又在想,最大可能根本不是李如楨謀反,而是吳襄去尋李如楨,添油加醋,這李如楨受了鼓動,似這樣的蠢貨,自然最容易聽信別人,自身又眼高於頂,想來也對朝廷心生怨憤,所以才做了這個出頭鳥。而一切站在其背後的主謀,卻根本就不是他。”
“這也是爲何,臣在獄中,對李如楨百般用刑,他都一直推說這是吳襄所指使。臣起初的時候……還不相信,認爲這不過是李如楨想要脫罪的言辭,想來……陛下也是這樣認爲的吧?”
天啓皇帝頷首。
便是百官,只怕也是這樣的念頭。
吳襄在旁,便魂不附體的樣子,驚恐地道:“陛下,這是冤枉,是冤枉啊……臣怎麼敢做這樣的事呢?臣只是一個遊擊將軍,陛下……臣確實有罪,可新縣侯說臣是主犯,是血口噴人啊!”
他邊說邊不斷地叩首,腦袋都已磕破了。
方纔還覺得張靜一說的有理的人,此時又狐疑起來。
無論怎麼說,張靜一說的,也不過是猜想而已。
張靜一卻笑了笑道:“不錯,陛下,臣有這個猜想,肯定是沒有證據的。可事情妙就妙在此處……”
張靜一說着,隨即道:“臣有此猜想之後,自然而然,也就順着這個思路開始去尋找證據了,正因爲如此,才摸到了背後之人……”
“背後之人?”天啓皇帝一愣。
張靜一道:“這吳襄既然抵死不認,那麼……就請陛下,准許臣將一個欽犯帶上殿來,這吳襄一看便知。”
吳襄跪在一旁,臉色固然慘然,可聽到有什麼欽犯,卻不禁瞪着張靜一,此時頗有幾分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氣概:“不要以爲……隨意拿一個人……”
天啓皇帝卻不管吳襄,已朝魏忠賢點頭示意。
魏忠賢會意後,忙讓一個宦官出去。
就在百官心裡生出疑竇的時候。
卻見一個其貌不揚的讀書人,已被人拎上了殿。
這其貌不揚的讀書人,一臉沮喪,渾身都是淤青,顯然在此前,已經遭受過一頓拷打。
被人丟至殿中的時候,他口裡道:“我犯了什麼罪……”
張靜一微微笑着,看了此人一眼,目光隨後落在了吳襄的身上,道:“吳襄,你認得此人嗎?”
吳襄見了此人,臉色微微一變,可隨後,他忙是低下頭去,口裡道:“這人是誰,我……我並不認得……”
張靜一隨即又對這其貌不揚的讀書人道:“這遊擊將軍吳襄,你可認得嗎?”
這其貌不揚的讀書人看了吳襄一眼,像是閃躲什麼似的,連忙移開視線,道:“不……不認得,我是個本份的良民,到底犯了什麼罪,你們爲何要拿我……我有功名……”
衆臣看着這讀書人悽慘的模樣,尤其是他驚慌失措的樣子,一時也疑竇起來。
這個人……會是什麼重要的反賊?
這張靜一莫不是隨意找了一個讀書人,故意來栽贓吳襄的吧。
二人都矢口否認。
天啓皇帝也不禁犯了嘀咕。
張靜一依舊淡定自若,道:“很好,想來……你們彼此都不認得了?”
吳襄便悽慘地道:“我已是犯了死罪,只等引頸受戮了,爲何還要這樣構陷我?大丈夫死便死……”
讀書人則更加慌張起來:“小生冤枉,小生冤枉,小生有不白之冤啊……錦衣衛突然衝入我的宅邸,將我拿下,口稱我是反賊,對我又打又罵……啊……啊啊……”
他抱着自己臉上的傷口,開始發出殺豬似的嚎叫。
這一下子……所有人都凝重起來。
張靜一卻道:“很好,既然你們彼此都不認得,那麼……來人……將下一個人……給我押上來!”
很快,外頭又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而後……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便被押解了上來。
這少年顯得很是慌張,戰戰兢兢的樣子。
他人一到,吳襄的臉色明顯的大變。
張靜一看着吳襄道:“那麼,吳襄,這個人呢……”
“父親……”這少年一見到吳襄,便連忙上前,驚慌地道:“父親……”
吳襄頓時臉色可怕得厲害,既想相認,又不願相認的樣子,面上寫滿了複雜。
張靜一則揹着手,看着這一幕父子相見的場景。
當然,這個時候並沒有什麼感動,有的只是恐怖。
張靜一隨即慢悠悠地道:“這個少年,他叫吳三桂,乃是吳襄的兒子……”
天啓皇帝驟然覺得有趣起來,他知道張靜一不會無緣無故的弄這個人來此,於是忍不住道:“莫非吳襄謀反,還與他的兒子有什麼關係嗎?”
張靜一就立即回道:“大有關係,陛下且聽臣繼續詢問。”
張靜一說着,便看向了那讀書人:“你說你不認得吳襄對吧,可是……爲何這個叫吳三桂的少年,卻一直都在你的宅裡?”
這其貌不揚的讀書人打了個顫,卻是很快地反應過來,狡辯道:“我……我認識吳三桂,並不一定要認識他爹。我與吳三桂……只是……只是……朋友。”
張靜一哈哈大笑起來:“好一個只是朋友,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
張靜一隨即道:“陛下,臣之所以認定這吳襄乃是主謀之一,其實就是在想,既然吳襄要做這樣的事,一定會提前做好準備,他和他背後之人……當然清楚既然要做此等大事,一定要想好失敗的可能。須知這是謀逆大罪,怎麼可能不慎呢?所以臣一查,果然就查到了,吳襄有一個兒子,叫吳三桂,而吳三桂在數月之前,就已失蹤。當時吳家對外說,吳三桂是去郊外騎馬,便一直未回。可這正契合了臣的猜想,那便是……這件事,吳襄早有準備,這件事成了,他自然少不得有榮華富貴,他的兒子,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家。可一旦失敗,便可推說早已失蹤,至少可以給他自己留着一條血脈。”
張靜一繼續道:“而他的同謀之人,顯然也很清楚……吳襄做這些事,一旦事敗,就可能牽累到其他人,爲了確保吳襄嚴守秘密,自然也需要……拿捏住吳三桂,只要吳三桂在手,他們便不擔心吳襄牽累到別人。”
“因而……這吳襄希望吳三桂走失,而他的同謀之人,也希望失蹤的吳三桂在他們手裡,一拍即合之下,自然而然……吳三桂就在這些同謀之手了。所以……只要找到了吳三桂……就找到了同謀了!”
………………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