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啓皇帝聽罷,眼看着這一片狼藉,聽着張靜一的這一番話,卻是哭笑不得。
這樣也能皇上聖明?
自然,天啓皇帝與張靜一默契的對了一個眼神。
天啓皇帝驟然明白了。
他咳嗽一聲便道:“唔……朕和張卿,只是偶爾交流了一下心得而已,不算什麼……”
張靜一立即就道:“哪裡,哪裡,此書實在神奇,如若不然,李文等人,如何能引電呢?由此可見,這千年來,所謂的天人感應之說,實在荒唐可笑,將一切的災害,都歸咎於所謂的修德上頭,在臣看來,這簡直就是荒謬透頂……”
張靜一說到這裡,有人憋不住了,雖然董仲舒的那一套天人感應,現在在儒家之中,其實已經式微了,可畢竟也是儒家的經典之一,這張靜一豈不是在挖儒家的根?
劉鴻訓正色道:“新縣侯之言,老夫實難苟同,這靠銅線引來了雷電,這……這……或許只是……”
“或許只是湊巧是嗎?”張靜一笑了。
劉鴻訓便一聲不吭!
張靜一道:“又或者……是天譴?李文和這些讀書人,做了什麼缺德的事,老天爺也看不下去了,於是天怒人怨,降下了天罰,一道雷,把他們都劈了,是這樣嗎?”
“這……”劉鴻訓想否認。
不過在傳統的觀念之中,天打雷劈的人,確實都不是好人。
張靜一繼續道:“那麼他們做了什麼缺德事,以至被天罰呢?莫非他們幹了什麼男盜女娼的事?不會吧,這麼多的讀書人……居然沒一個好的,竟都是平日裡滿口仁義,背地裡男盜女娼的僞君子?劉公,這是你說的……”
劉鴻訓的臉立馬黑了,立即大聲道:“我沒說。”
人死爲大。
且不說這劉文也算是大儒,他的弟子們,也都是安分守己的讀書人,這麼多的讀書人被雷劈了,已經慘不忍睹。
這個時候,你說他們做了缺德事,只怕消息傳出去,第二天他們的家人就要圍到劉鴻訓的府上去要討個公道了。
張靜一卻又道:“既然他們沒有幹缺德事,那麼現在被天打雷劈了,卻又是什麼緣故呢?難道是因爲……他們讀了什麼不該讀的書?是四書五經?還是平日裡他們作了八股文,每日打着聖人的招牌,自己有話說不出,偏要成日裡代聖人立言?”
“噢,我懂了,他們被天打雷劈,是因爲他們看了四書五經,所以老天爺也看不下去了。”
劉鴻訓給氣到了,瞪大眼睛道:“你不要胡攪蠻纏。”
其實推出十萬個爲什麼,再到今日的引雷‘實驗’,張靜一一丁點都不指望,天下的所有讀書人,都對這東西產生興趣,這畢竟只是最簡單的科普讀物而已。
但是對於探索這物質的世界,有着極大的意義。
張靜一隻需要,有小部分的讀書人,開始對此誕生興致就足夠了。
不過對劉鴻訓這樣頑固的人,張靜一卻一點不客氣:“胡攪蠻纏?胡攪蠻纏的不是你們嗎?陛下與我修一部書,礙着了你們什麼事,今日何以李文這些讀書人跑來午門之外,口口聲聲要誅殺我張靜一?我張靜一干了什麼事,以至你們這般喊打喊殺?吃了你家大米?還是睡了你們的兒媳?我乃錦衣衛指揮使僉事,自認恪盡職守,不曾幹過什麼天怒人怨之事,這些年來,也算的上是兢兢業業,反觀李文這些人呢?他們對這天下有何益處,一羣毫無益處的人,成日挑撥是非,每日振振有詞,今日罵這個,明日罵那個……”
張靜一此時勃然大怒狀,這一番話下來,讓劉鴻訓不由心裡咯噔了一下。
張靜一冷嘲道:“稍有不遂你們的心意,便擺出自己是大忠臣的模樣,只要陛下不聽你們的話,就成了昏君,只要有人靠近了陛下,便是奸賊。莫非這天下,只有你們這羣酒囊飯袋,成日無所事事,不事生產,只曉得每**逼叨叨的人才是忠臣?”
“這些人在午門外頭,不是都請殺我張靜一嗎?現在如何了呢?你既然認爲……世上真有天人感應,那麼這些人被天打雷劈,豈不正是連上天也發怒,看不慣這些廢物們的行爲,要將這一羣廢物,統統用雷劈了?”
“可若是你要矢口否認,那麼豈不又證明了陛下與我所修撰的這部書,纔是人間至理?而至於你們那一套把戲,不過是故弄玄虛的把戲。以後少在我面前,提什麼修德誠意的把戲。聖人所說的君子之道,不是沒有道理。可你們這羣人所謂的修德,統統只掛在嘴邊上,有哪一個真正有德行的,來,站出來,有本事讓我看看,讓新縣千戶所來查一查,倒要看看,有幾個人能做到言行一致的?”
查一查……
劉鴻訓聽到查一查,便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他本想辯解幾句。
可張靜一看上去真的發怒了。
別到時候真派人日夜盯着他纔好。
想到這裡,他不由自主地有點冷汗淋漓起來。
看着劉鴻訓越加難看的臉色,張靜一則是不屑於顧地繼續冷笑道:“成日聖人、聖人,卻只知將聖人掛在嘴邊,拿聖人的事蹟,來顯示自己的正確,你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
天啓皇帝只揹着手,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的樣子。
劉鴻訓則又是一時無語。
他心裡惱怒於這麼多大臣,都是儒門子弟,居然沒一個人站出來幫腔。
也惱怒於張靜一的咄咄逼人!
卻對張靜一有着忌憚!
魏忠賢在旁聽着,卻覺得罵的痛快。
張靜一則是看向了天啓皇帝,道:“陛下,臣已請人加印此書了,這書用不了多久,便可暢行天下。只是……這些人該如何處置?”
此時,有一些讀書人,終於開始緩過來。
那些電麻了的人,也漸漸恢復了意識。
除了直接電死了五十幾個外。
還有二十多個,在電擊之下直接精神崩潰,絕大多數,只是受傷。
他們渾渾噩噩的,被人引着,乖乖地離開。
那些電焦了的屍首也早被收斂了,他們的家人已跑了來,隨即嚎啕大哭。
只是在這個時代,遭雷劈而死的事,畢竟不甚光彩,倒不至有人敢大鬧。
說句實在話,就算當真有人大鬧,也可趁此機會,一併收拾了。
天啓皇帝此時的心情則是大爲爽朗,他自午門回宮。
大臣們尾隨。
走到了門洞的時候,天啓皇帝突然駐足,回頭看了劉鴻訓一眼:“劉卿……”
劉鴻訓道:“臣在。”
天啓皇帝突然拉下臉來道:“這些讀書人……在午門滋事,他們要死,偏要死在這午門外頭,穢朕宮禁,這該當如何處置?”
劉鴻訓一聽,頓時驚了,便忙期期艾艾地道:“臣……臣……”
天啓皇帝冷哼一聲道:“朕看你和他們是一夥的,當初你爲何不和他們一起在城下呢?”
這話的意味已有點不言而喻了。
劉鴻訓臉色蒼白,一時無言。
天啓皇帝隨即道:“朕看這十萬個爲什麼,很好,這樣的好書,就該讓天下人都讀一讀,應該好好的推廣,傳朕的旨意,此書要送各縣縣學,讓天下的生員們都看一看。”
衆臣倒沒敢說什麼。
主要是現在一時之間已經找不到辯駁的理由了。
天啓皇帝又道:“張卿多印一些,讓戶部和禮部採買,先採買個三萬冊吧。”
張靜一忙道:“遵旨。”
天啓皇帝這才心滿意足,他獨自帶着魏忠賢回勤政殿,此時卻是興致盎然,立即讓魏忠賢取了十萬個爲什麼來,居然認真開始讀起來。
畢竟是幹過木匠的,還是有一定的基礎,此時他不再將這十萬個爲什麼當山海經看,當認真看起來,才越發覺得,這書中有太多有趣的東西。
“原來這鋼鐵的冶煉,也有這麼多的門道,不同的東西摻和進去,得出的鋼鐵不同。”天啓皇帝若有所思。
魏忠賢在旁笑了笑道:“陛下……該用膳了。”
“沒胃口。”天啓皇帝道:“外頭剛剛劈死了人呢,這時候你吃得下?”
魏忠賢只好乾笑道:“陛下怎的這般廢寢忘食了。”
“這是朕編修的書,若是朕都不好好看看,將來若是露餡了怎麼辦,何況……此書甚妙……魏伴伴……我看那些造作局的匠人,也都要好好看一看,嗯?聽聞張卿在新區,建了一個冶煉鋼鐵的作坊,這張卿既然還深諳鋼鐵學說,這樣看來,豈不是張卿也能煉出如書中所言的鋼鐵?”
天啓皇帝想了想,便道:“用鋼鐵來做構件,確實是比木頭要牢固的多,你說,若是用鋼鐵來做樑架,這樣的建築,是不是就牢不可破了?”
天啓皇帝越想,越覺得有趣:“那些刀劍呢?朕上一次,巡查武庫,卻發現武庫中的刀劍,大多殘破,這樣的刀劍,如何打仗呢?可若是……”
“哎呀……”天啓皇帝眼前一亮:“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