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一則笑吟吟地看着眼前這一切。
銀行的危機是極可怕的。
哪怕是對銀行的監管非常嚴厲,且早已有了許多應對危機成熟經驗的時代,也非常可怕。
而這種多米諾骨牌的效應,一旦開始,就沒辦法停止。
威廉這種人,顯然非常清楚,可能會發生什麼。
所以他已感受到一股前所未見的危險正在迫近。
雖然只是幾百萬兩紋銀的擠兌。
可現在,實際上就算是有上億兩銀子的現銀,也沒辦法將這個坑填上。
此時,張靜一故意道:“發生了什麼事?”
威廉只一臉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虛空,一言不發。
張靜一又道:“怎麼,難道是你們的銀行出了問題?”
“沒……沒有……”
“既然沒有,那就算了。”張靜一笑了笑道:“陛下,這書信已經送到,便讓他們請回吧。”
天啓皇帝頷首點頭,咳嗽一聲:“朕乏了……”
威廉這時猛地擡頭,看着張靜一,他隨即道:“確實出了問題,銀行……出現了擠兌。”
“呀。”張靜一故作驚訝地道:“這豈不是存放在你們銀行金銀的儲戶都在你們銀行要求取錢?我算算,你自己說,你們銀行有上億的資金,這個資金,顯然並不是你們自己的,而此時,人人都要取錢,這豈不是說,無數的儲戶,短時間內要你們對付上億的白銀?”
到了如今,威廉已臉色蒼白,他非常艱難地點了點頭。
“可你們的銀子,都已經放貸出去了,是嗎?根本不可能短時間內將銀子收回,這樣算下來的話……讓我猜猜看,將會有無數人踏破你們銀行的門檻,再不會有人在你們銀行儲蓄了,而且……數不清的債主,會要求你們立即兌付錢財,若是拿不出,只怕你們所有的銀行,都會被砸個稀巴爛?”
“是的。”威廉很認真地點頭。
其實,他甚至隱隱地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而且他開始發現,張靜一似乎對銀行內部的情況,瞭如指掌。
於是他頭皮發麻,越發地覺得自己置身於一場巨大的陰謀之中。
“若是如此,那麼在我看來,誰也救不了你們了。”張靜一感慨道:“你叫威廉?威廉啊,我們下輩子見吧。”
威廉:“……”
張靜一笑了笑道:“其實,我對銀行的業務,也有過一些深入的研究,其實這樣的困局,本質上還是信用的問題,現在所有人都認爲,你們的銀行已經無法兌付,這才導致了危機,所以與其說這是銀行危機,不如說這是信用危機。”
而後道:“而要解決信用危機,倒不是沒有辦法的。”
威廉下意識地道:“什麼辦法?”
張靜一調皮地道:“不告訴你,你自己去猜測吧。”
張靜一言盡於此,他現在不急,反正到最後,死的不是自己。
天啓皇帝大抵也明白什麼事了,他近來確實對銀行也有一些研究,當然,畢竟他學藝不精,這時候,倒是沒有多說什麼話。
卻又聽張靜一道:“你們口口聲聲說你們的銀行有多麼的強大,可實際上,這銀行也是最脆弱的,就像泥人,看上去是龐然大物,令人望而生畏,實際上呢,不過是一根手指就能戳破,之所以醞釀如此的危機,你自行反省吧,什麼時候想明白了,或許我們可以好好的談談。”
威廉此時臉色蒼白,卻已是顧不得和張靜一廢話了,他必須立即回去,修書給所有息息相關的股東還有一些大儲戶以及各國的王室,想盡辦法,延緩眼下的危機。
天啓皇帝似乎已看出了什麼,便道:“好了,都散了吧,與尼德蘭交涉之事,以後不必通過禮部了,反正你們禮部也不懂,都交給張卿家吧。”
百官們此時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等衆人散去。
天啓皇帝卻又將張靜一留了下來
他定定地盯着張靜一道:“張卿,這是什麼緣故?”
“事情的原委,臣其實已寫好了一份章程,請陛下過目。”張靜一變戲法似的,取出了一份章程,送到天啓皇帝的面前。
裡頭解釋得很詳細,闡述了銀行的機制和原理,同時講到自己如何用五百萬兩銀子造成擠兌,最後可能對這尼德蘭的銀行造成什麼結果。
不只是尼德蘭的銀行,便是各國的國債情況,還有其他貿易,所產生的深遠影響。
天啓皇帝看得入迷,最後禁不住道:“你的意思是,這五百萬兩銀子,就要讓無數人破產,無數人失去工作,最後這些人,就像……流民一般,最後……”
張靜一笑了笑道:“就是這麼個情況。”
天啓皇帝長嘆口氣,眼中閃過驚愕,而後又疑惑地道:“原來如此,這樣說來,這對我們有什麼好處呢?”
張靜一便道:“他們不想完蛋,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救市。”
“救市?”天啓皇帝聽着這個詞,覺得很新穎,詫異道:“怎麼救?”
張靜一道:“重新建立自己的信用。臣可以給他們指出一條明路。”
天啓皇帝看着張靜一道:“你繼續說下去。”
張靜一便侃侃而談道:“上億的資金,是不可能有人能夠注入的,就像臣方纔所言的那樣,這根本上,是信用的問題,一旦失去了信用,人們就傾向於取出現銀自保。可是……如果這個時候,銀行若是得到了某些保證呢?”
“比如,某一些巨大的利好消息,臣說的再明白一些吧,譬如傳聞中富有的陛下,願意爲銀行做擔保。又或者,准許這些尼德蘭的銀行,進入大明?只要我們拋出去的利好消息足夠多,那麼狂熱取銀的人就會慢慢的冷靜。慢慢地能維持住局面。”
天啓皇帝詫異道:“這樣說來,豈不是……他們爲了自救,會同意我們七三開的主意?”
張靜一的眼睛越發的明亮,卻是笑道:“現在可不是七三開了,現在得九一開。他一我九。”
天啓皇帝聽得渾身顫慄,忍不住驚歎道:“果然還是明搶好啊。”
張靜一分析道:“其實我大明也可成立自己的銀行,不過之所以臣希望借尼德蘭人的殼,是因爲尼德蘭人浸淫了許多年的銀行業務,有着豐富的打理經驗。除此之外,他們這些年,通過擴張,早已將銀行開到了天下各處,這比我大明從無到有,要容易的多。再有……就是他們與各國的王室關係也十分緊密,既要放貸,沒有穩定的客戶可不成。若是有了尼德蘭人做代理人,那麼事情就好辦的多。”
“再者,這些尼德蘭人號稱歐洲商人,他們唯利是圖,只要我大明能夠駕馭他們,某種程度而言,並非不可以各取所需。當然,這只是臣初步的預想,最後如何,卻還未可知。”
頓了頓,他接着道:“眼下最重要的,反而不是這個問題,此事對於尼德蘭人有緊迫性,可對我大明,卻沒有什麼妨礙!”
“他們若是肯合作,我大明自是佔盡便宜,直接可以輕易得到他們在海外的業務。可若是他們不肯合作,那麼他們就去死好了。臣所擔憂的,卻是今日發生的兩件事。”
於是天啓皇帝便好奇地看着張靜一道:“張卿但說無妨。”
張靜一認真地道:“陛下可還記得,那威廉口口聲聲說,有大量的大明商戶與他們進行合作,這些人,可以肆無忌憚的運出大量的貨物,與佛郎機、倭商還有尼德蘭人交易?”
天啓皇帝毫不遲疑地就點頭道:“朕當然記得。”
“而今日,因爲情況緊急,卻有一個秀才,緊急地將書信送到了天津衛……陛下,這不可不察啊,陛下固然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這率土之濱,當真都是王臣嗎?大明一切的問題,不在於外部,哪怕是建奴人、尼德蘭人、倭人,其實都不是腹心之患。這腹心之患,更未必是流寇,真正的禍患,卻隱藏在廟堂,隱藏在我大明內部。”
“臣以爲,此事若是不察,貿然允許尼德蘭人,或者與佛郎機人通商,都可能引發巨大的問題,只有我大明先解決了內憂,纔可着手外患。這個秀才……是緊急派出來的,這時候,可能因爲事情緊急,所以顧不得許多,臣以爲,可以從這裡入手。”
天啓皇帝頓時冷下臉來:“你說的沒有錯,朕早覺得……這裡頭有貓膩。這樣看來,這個秀才,不能輕易放了?”
張靜一道:“此人的是南直隸人,而我大明對東南一帶,其實已經日漸失去了掌控,不說其他,單說魏哥那邊,派去了多少鎮守太監,要嘛就是有鎮守太監和地方上某些人同流合污,要嘛這些鎮守太監,就被無故圍攻,甚至還有錦衣衛被亂民直接綁了,丟進河裡的事!”
“這些年來,朝廷收商稅和礦稅,可是每年收上來了多少呢?這難道是尋常百姓可以做得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