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到這多爾袞,所有人就都不淡定了。
誰能想到,在這遼東,不可一世的建奴大汗多爾袞,如今卻是這般的狼狽模樣。
若是這樣說來的話………
那老人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臉上浮出了明顯的震驚。
他只覺得震撼無比,這就說明,建奴至少遭遇了一場有史以來最大的慘敗。
以他在遼東多年對軍事的瞭解,那麼更可怕的事就是,這數千的東林軍,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難道是,海路……
老人驟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從一開始,他們根本就沒有走陸路,走的乃是海路。
而陸路,不過是障人耳目的把戲罷了。
無論這個掩人耳目的把戲是在迷惑建奴人,還是在迷惑他的。
那麼更可怕的事實就是……
他上當了。
而建奴人……也遭受了重擊。
事實的真相擺在了眼前,卻讓老人無法接受。
因爲想清楚了這種可能性,那麼接下來……纔有更可怕的事讓人去想象。
譬如,就算走海路,這纔多少的功夫,兩個月之前,他們可還是在京城的。
而如今呢?
在京城的東林軍,是怎麼能夠火速出擊,迅速地深入建奴的腹地,而後迅速地將建奴人擊敗。
這是多令人恐怖的戰鬥力。
老人是見識過八旗鐵騎的威勢的,正因爲有着這般的見識,才覺得可怕。
他此時跪在地上,方纔雖是拜倒在地,心裡卻仍帶着有幾分氣定神閒。
可現在……他的心是完全亂了。
大兒子死了,和外頭錦州上下所有的文武一道,統統被處死。
此時,巡撫衙門之外,那慘叫聲,已是漸漸地停歇下來。
而陛下……
老人依舊不敢相信,他顫抖着道:“陛下……多爾袞,爲何……爲何在陛下手裡?”
天啓皇帝的脣邊,勾起一抹譏諷的笑,冷冷地道:“何止是多爾袞,這瀋陽城還有那八旗精銳,統統都成了朕的階下囚。來吧,咱們開門見山吧,你方纔不是說,朕還要借重衙外這羣窩囊廢嗎?你來告訴朕,如今朕還有什麼可借重他們的地方?”
老人一時語塞。
在老人後頭的衆人,也已慌了手腳。
狡兔死,走狗烹,這句話是沒有錯的。
更何況,他們這走狗,倒是哈士奇的血統更多一些,光吃不幹,見了建奴人就搖尾巴。
天啓皇帝的聲音越加冷然,道:“你來告訴朕,他們該死嗎?”
“陛下……”老人已是涕淚直流。
到了這個份上,越是有清醒的認識,反而越是意識到問題的嚴重。
到了這個時候,他連最後一丁點的盤算,也已土崩瓦解。
老人突的感到很無力,只能叩首道:“可他們……畢竟是……畢竟是……”
天啓皇帝則道:“畢竟是什麼?畢竟大明需要靠着這些廢物,才能治理好這遼東?什麼時候,你們成了遼東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了?”
“抵禦建奴,你們不成。治民呢?你們所謂的治民,就是將百姓的田產奪到自己的手裡,將衛所的軍戶土地,變成你家的土地。讓士兵變成你們的家奴,讓百姓成爲你們的佃戶。你們奪了他們的地,享用着民脂民膏,卻以爲靠這個將你們一個個養的肥頭大耳之後,朝廷反而要倚重你們?”
老人誠惶誠恐地道:“臣等與陛下,實爲一體。”
“什麼時候是一體的了?”天啓皇帝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語帶不屑地道:“太祖高皇帝可不是這個意思,我大明自太祖高皇帝開創以來,坐了這江山,自然要尊崇這祖宗之法。那現在……我來問你,盤剝百姓,殺良冒功,密謀弒君,這種種的罪孽,倘太祖高皇帝若在,會怎麼樣呢?”
太祖高皇帝……
老人聽到這,頓時打了個哆嗦。
這一下子……他是真的怕了,如今卻不敢再直視天啓皇帝的眼睛,只是不斷埋頭,嚅囁道:“太祖……太祖高皇帝……高皇帝……”
天啓皇帝淡淡道:“那就依着老祖宗的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吧,你們也不必再說了,現如今,外頭的人都已死了,這是朕不忍心看到他們被千刀萬剮,也不忍見這剝皮充草之事,朕對你們,已是仁至義盡了。到了如今,又何須求饒呢?”
說着,天啓皇帝將老人攙扶起來,老人哆哆嗦嗦,兩腿發軟,勉強站起,他感受到的是極度的恐慌。
天啓皇帝道:“朕念你乃是老臣,當初,你的父親也曾立過汗馬功勞,所以今日,也不願你受辱,祖大壽,你自己看着辦吧。來人……革去祖大壽所有的官職,他年紀老啦,朕免他一死,其餘之人,卻是罪無可恕!”
此言一出,一旁待命的鄧健立馬拱手應下。
而後,這堂中之人統統被拖拽出去,這些人口裡還在大呼:“饒命!”
另一邊,城中又開始雞飛狗跳起來。
城中各營,直接開始有錦衣衛的人出現,拿着皇帝的腰牌,節制各營。
各營的武官,早就死在了巡撫衙門,這個時候,羣龍無首。再加上錦衣衛帶着皇命出現,誰敢造次?
就算偶有不開眼的,也直接當場處死。
一時之間,錦州說不出的平靜。
而後,一家家府邸,開始查抄。
所有成年的男子,統統被揪出來。
有人不服,還妄圖帶着自己的家丁抵抗。
可一隊隊拿着刺刀的人衝殺進來,這些人卻絕不是家丁們可以抵擋的。
於是很快,宅中傳出了慘叫聲。
幾乎每一條街道,都有索拿的人犯。
足有數千人之多。
這都是錦衣衛事先擬定好的名冊,譬如祖家,三代內的血親有幾人,叫什麼名字,相貌特徵如何。
片刻之後,這無數人就被拉到了巡撫衙門。
錦衣衛當場進行判決。
於是,統統拉去擊斃。
這種有組織的東林軍,一旦動作起來,速度極快。就算偶有人是漏網之魚,卻也難以逃亡。因爲在當日,立即有人發出了告示,藏匿欽犯者,全家誅滅。
於是,更不知多少人,將人扭送了出來。
巡撫衙門這裡,槍聲大作。
城中每一處的街道,都封鎖的死死的。
在這早已被淨空的街道,只有一隊隊的囚犯連綿不絕的押送了來。
老人他還活着。
免死。
可現在,他卻看到了平生最慘的一幕場景。
到處都是屍首,鮮血染得整條街都紅了。
他看到了自己的第三個兒子。像死狗一般被人拉扯着,三子一見他,立即發出了大叫:“爹……爹……救我,救我………”
老人已是淚流滿面,他遏制不住衝動,想要上前。
只可惜……曾經他不可一世,威風凜凜,這位從前的遼東副總兵的兒子,此後的前鋒總兵官,如今卻已成了白丁的人,想要衝上前,頓時便被生員一把推開。
他打了個趔趄,後退幾步,身體失去了平衡,於是摔倒在地。
這個時候,似乎他才意識到,他已不再是那個聲名赫赫的總兵官了。
最令他無法接受的是,原來……自己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於是,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一個又一個的兒子,在巡撫衙門的高牆之下,被一顆顆無情的子彈擊中,而後倒地,在血泊之中掙扎和扭曲着,最後慢慢的死去。
一個又一個。
還有他那纔剛剛娶妻的長孫……
一看到長孫惶恐的樣子,老人整個人已是崩潰了。
他猛地一下子衝到了不遠處的天啓皇帝面前。
隨即直接跪下,拼命的磕着頭,此時腦袋上,已是鮮血模糊。
“陛下,陛下……請陛下寬大爲懷,請陛下不要再殺了,不要再殺了,錦州已是血流成河了。陛下……臣萬死,臣萬死啊……”
他的聲音早已沙啞了,一面無意識地求饒,一面口裡大呼着:“臣願代他們去死,陛下……陛下……寬大爲懷啊。”
他拽着天啓皇帝的腿。
幾個校尉想要衝上前,將人攔下。
天啓皇帝卻是目光一掃,衆人退下。
天啓皇帝居高臨下地低着頭,看着老人,而後道:“張卿家,你說呢,朕該不該寬大爲懷?”
張靜一就站在天啓皇帝的身側,這個時候詢問到了他,張靜一微微沉吟了片刻,而後才道:“若陛下落入這些人之手,他們肯寬大爲懷嗎?那些客軍,又與他們何時有過什麼生死之仇呢?可當初對客軍動手的時候,他們可有半分的慈念嗎?陛下,臣這些年,只學會了一個教訓……斬草要除根!”
老人聽罷,猛地擡頭,而後用怨毒的眼神看了張靜一一眼。
張靜一卻朝他笑了笑。
這如沐春風的笑容,卻讓老人心裡生出冰涼,宛如萬箭穿心一般。
他打了個顫,而後繼續求饒道:“陛下,陛下……遼國公,遼國公……臣……草民……草民萬死,就請殺了草民,求你們……求你們了……”
遠處,他的長孫也在哀嚎。
可這時……
砰砰砰……
槍聲又響。
老人身軀一僵,眼裡失去了最後一丁點的神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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