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譚懋勳在孝陵衛大捷,更加的可信。
其實這是可以理解的,原本流寇殺入南京,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事。
只是因爲南京城中許多人出於對流寇的恐懼,所以這樣的消息纔會不斷的放大以至於許多人心裡動搖、恐慌。
可細細一琢磨,便覺得疑竇重重,再加上城中的軍馬,到處都在捉拿那些妖言惑衆之人,甚至敢有動搖軍心的,立即格殺勿論。
等到徐家這邊開始廣發請柬,邀南京城內文武官員,以及本地鄉老、士紳舉行宴會。
這個消息一出,人心總算是安定,大家這才意識到,這可能是流寇的詭計。
南京六部的官員,還有南京守備府的武官,在接到了徐家的請柬之後,也是心中大定。
起初有消息傳出,不少人是想立即攜家逃亡的,可徐家都如此安靜,想來……是真沒有出什麼事。
畢竟那譚懋勳就算當真謊報了戰功,流寇也即將要殺入南京城,總也是瞞不過徐家的,這徐弘基父子二人,在軍中的威望極高,至少在這江南,哪一個武官不是他們父子二人保薦,更不必說,作爲世鎮南京的統帥,那譚懋勳就算是有天大的膽子,卻也不敢欺瞞到魏國公府頭上。
頓時,滿城歡喜,衆人彈冠相慶。
許多人紛紛坐着轎子,抵達魏國公府,紛紛來赴宴。
魏國公府世子徐文爵則已帶着人,親自迎客,來客多爲南京城的顯貴,一時之間,這徐家門口,已是熱鬧非凡。
當然,一些更重要的人物,則很快會領到後宅花廳裡,在這裡,徐弘基帶着病體,親自作陪。
此時他坐在首位,畢竟是公爵,徐家乃是徐達之後,地位在衆公爵之中很是超然。
而坐在次座的,則爲南京吏部尚書鄭三俊,鄭三俊乃是萬曆二十六年的進士,曾擔任過南京禮部郎中,福建提學副使,此後入朝,拜爲光祿少卿,只不過因爲反對閹黨,便很快派來了南京,先是南京戶部尚書,後又升南京吏部尚書。
其實這江南官場上的絕大多數人物,幾乎人生軌跡都和鄭三俊一樣,在北京城裡,在與閹黨的鬥爭中失敗,於是便遠離了中樞,在這南京度日。
於是乎,在大明朝,南京六部和北京六部,幾乎是反着來的。
畢竟北京城裡的都是當權之人,此時春風得意,而在南京的,則爲失意者,橫豎對北京城的那些人都看不慣。
漸漸的,批評北京城的內閣六部,幾乎是這兒的正常娛樂活動。
且當初魏忠賢臭名昭著的所謂打擊東林黨,實際上……雖然鬧的很厲害,以至於全天下人都感受到了廠衛的恐怖。
可實際上被誅殺的士大夫其實並不多,兩隻手都數的過來,絕大多數的東林黨,有的被罷黜,更多的則是丟到南京。
鄭三俊和許多人都是這樣的情況,其實南京的六部尚書,雖然是閒差,可實際上……權力也不小的,比如南京吏部尚書鄭三俊,在江南的官員任免上,有着極大的權威,有時京中吏部,關於江南官員的任免,也未必有他有用。
至於南京兵部,則節制江南諸衛兵馬。
鄭三俊看着徐弘基,他微笑着道:“魏國公身子不好,應該好好的休息,何以今日還要出來待客?倒是教人慚愧。”
徐弘基便道:“人逢喜事嘛,精神也爽快了。”
鄭三俊眼眸一閃,隨即,卻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慢悠悠的道:“公爺所言的喜事,可是因爲……孝陵衛?”
“正是。”
“爲何兵部,沒有先得到捷報呢?”鄭三俊有些沒底,這畢竟是關乎了身家性命的事。
徐弘基淡然道:“這得怪譚懋勳,譚懋勳這個傢伙,只記着來給老夫報喜了。”
鄭三俊才鬆了口氣,其實他一開始也有一些疑竇,不過現在倒是釋然了。
這些武臣,先行向魏國公府傳送消息,倒也說的過去,畢竟魏國公府位高權重,先像魏國公邀功,倒無不可。
鄭三俊心中對於這些‘流寇’,是十分擔心的,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有苦難言,心裡倒是怪那些刺殺了欽差的人,將所有人都綁上了戰車,可此時,卻又不能表露,他更多時候,是希望能夠走一步看一步。
就在此時,突然有人道:“公爺,下官聽到了一個傳言。”
此言一出,衆人忍不住朝這人看去。
尤其是徐弘基,只一看說話之人,倒是打起了精神。
眼前這個人,相比於花廳衆官,算是年輕的了,生的器宇軒昂,他所穿戴的,乃是欽賜飛魚服。
徐弘基認得他,此人是當初東林黨遭受打擊之後,被罷了官的錢謙益,此後,這錢謙益罷官不久,許多人爲他求情,最後朝廷給他一個南京禮部侍郎的虛職,將他打發在南京城。
這錢謙益的官位,在這諸公眼裡不算什麼。
唯獨此人當初因爲不阿附閹黨,名震江南,最重要的是,他也是文壇領袖,無數讀書人對他傾慕,這個人,也是江南東林殘黨的首領之一,因此……在南京城的地位,卻也非同小可。
徐弘基對這樣的人,是不敢怠慢的,便道:“原來竟是受之,受之有什麼看法?”
錢謙益大義凜然的質問:“敢問魏國公,益王是否要入京了?”
此言一出,卻一下子讓所有人都抖擻精神。
起初的時候,大家都還在爲流寇的事膽戰心驚,現在流寇的威脅去了,許多人心裡鬆了口氣,這個時候,錢謙益突然提及益王,卻一下子,讓人神情變得曖昧起來。
徐弘基略有遲疑,他沒想到錢謙益居然也得到了消息,一時不好回答。
錢謙益道:“還請公爺賜教。”
徐弘基只好苦笑道:“正是。”
錢謙益則道:“益王乃是明憲宗之後,與當今皇帝的血脈,早已遠了,若是一旦京城有變,皇帝有失,難道公爺認爲,益王可以繼大統嗎?”
此言一出,徐弘基心裡一萬個草泥馬奔過,這事……不好擺在公開的檯面上來談。
他只好道:“此權宜之計,只是暫請宗親來主持大局而已。”
意思是說,別說啦,別說啦,我是病急亂投醫。
可錢謙益聽罷,卻更加生氣了,正氣凜然道:“這是天大的事,下官的意思是,若益王殿下不能克繼大統,卻爲何召來南京,擅離藩地,這是萬死之罪。國家延續大統的事,怎麼可以用權宜之計來搪塞呢?正所謂,名不順,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莫非……公爺別有所圖?”
這話一出,衆人的臉色更加的曖昧。
錢謙益直接將徐弘基逼到了牆角。
徐弘基一時瞠目結舌,因爲錢謙益的話十分不客氣,直接認爲自己和益王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交易。
徐弘基立即道:“絕無所圖,只是……”
說到這裡,徐弘基拼命的咳嗽,隨即只好道:“那麼錢相公以爲,誰來南京爲宜。”
錢謙益道:“潞王殿下,乃是穆宗之後,其父與萬曆皇帝同母,乃是宗室近支,且好讀書,通音律,實爲匡扶大局的最好人選,捨棄潞王,而選益王這樣的遠支宗室,這是什麼道理呢?便是尋常百姓家,也不是這般。現在天下動盪,舉目大明,已是內憂外患,若是公爺如此的不公,天下人如何看待?又如何讓天下人心悅誠服?”
徐弘基勃然大怒。
拉倒吧,這八字還沒一撇呢,那昏君都沒死,你就惦記着這個事了。
他面上抽了抽,隱隱有幾分怒氣,只是礙於錢謙益的身份,不便發作,於是,看向其他衆人,希望得到其他人的支持。
可是……
這花廳裡的氣氛,卻變得更加曖昧起來。
大家此起彼伏的咳嗽。
哪怕是那南京吏部尚書鄭三俊,也是一副態度曖昧的樣子。
傻子都知道,錢謙益提出的建議,雖然有吃飽了撐着的嫌疑。
可事實上……卻關乎到了許多人的身家性命。
你看,那昏君肯定活不長了對吧。
江南這邊,肯定要匡扶大義,滅掉閹黨。
既然如此,那昏君的子嗣,年紀又小,而且爲了防範未然,肯定不能繼承大統。
將來誰來南京攝政和監國,誰就極有可能是未來的天子。
你徐弘基選了益王來是幾個意思?
你倒是從龍了,益王若是監國,一定心中對你感激,你做了好人。
我們呢?
而現在錢謙益提出了潞王就不一樣了,這時候誰提出來,若潞王當真有機會,那麼潞王稱帝,一定會這些支持他的人感激涕零。
這是多大的功勞啊。
此時若是輕易的表態,是很不妥當的。
因爲反對了徐弘基,那麼將來益王攝政,自己就要倒黴。
可若是反對了錢謙益,潞王若是當政,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見衆人都各懷心事。
徐弘基勃然大怒:“此事……可以從長計議。”
“益王已啓程,怎可從長計議?藩王不得擅自離開藩地,這是萬死之罪!”錢謙益態度嚴厲,絕不肯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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