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啓皇帝點頭,隨即便開始開動腦筋起來。
他沉吟良久,目光炯炯地看着張靜一道:“何時可以抄家,這江南能抄出多少銀子來?”
原來說了這麼多,天啓皇帝最關心的是這個。
說實話,大明的皇帝還是很擅於抓住本質的。
張靜一便耐心地分析道:“先確定罪名,而後……再一個個抄,現在的問題是……若是用蠻力去抄,不但費時費力,而且還可能適得其反。所以,得用巧勁,只有讓他們相互仇視起來,纔可以相互檢舉,爲我們提供有用的情報,到時真是要抄家的時候,自然也就毫不費力了。”
天啓皇帝大喜,帶着微笑道:“朕說過,皇帝不差餓兵,這一次抄家,若是辦的好,你們張家……朕給你們分紅。”
“啊……”張靜一不禁略帶驚訝,沒想到天啓皇帝這一次如此大方,居然還發獎金了。
“這……”
只見天啓皇帝道:“朕得九成,不是朕貪心,其實你也知道的……這都是朕的臣子嘛,畢竟不是你們張家的,朕只是把這些狗東西兩百多年吃了我朱家的肉,教他們吐出來。朕給你一成……絕不反悔,你那遼東,還需安置流民呢,大量的開荒,也需要銀子,朕不能讓你們只出工,卻餓着肚子。”
張靜一立即精神抖擻起來,道:“有陛下這番話,臣便渾身都有勁了。”
天啓皇帝也不傻。
這一次抄家和從前的抄家是不同的。
從前是抄個幾家人,即便是遼將,其實遼東畢竟人煙稀少,抄起來可能耗一些功夫,但是並不費力。
可這一次牽涉人煙稠密的江南,性質就不同了,他得讓張家動起來,超常發揮,而且這一次下江南,張靜一功勞甚大,天啓皇帝暫時也沒想到有什麼可賞賜的。
既如此,那就乾脆一點,分賬吧。
天啓皇帝想到抄家就想到白花花的銀子,滿心的期待,笑呵呵地道:“就是不知,能查抄出多少銀子來。”
“這……”張靜一苦笑道:“臣說不好。”
“說不好?”天啓皇帝一挑眉。
張靜一道:“臣查過卷宗,許多人家……都被稱之爲廉吏,據說都是兩袖清風的,無論是祖上做過官的,還是當下還在任上的……臣擔心……他們若都是清官……”
天啓皇帝道:“呵呵……”
說罷,拉下臉來道:“不管怎麼說,這件事事關重大,趕緊去辦,一般的事,不必來報朕,抄家的事,朕也不懂,你自己斟酌着辦吧。”
張靜一得旨,隨即便匆匆出去。
這南京的情勢,是一定要穩住的,現在南京城完全控制在了東林軍的手裡頭。
先是一千多的先鋒入城,此後,後續的三千多人也隨之進入南京。
再加上各衛人馬,竟足足有三四萬人。
如此規模的軍馬,操持在手,這江南已經沒有人可以與之抗衡了。
甚至附近的縣城,不需大軍入駐,只需十幾個使者,抵達之後,立即尋到本地的軍營,當即將千戶副千戶拿下,直接越過了這些中間商之後,當即開始發餉,而後承諾土地,當即便可以對當地的軍馬進行改編。
將老弱病殘直接歸爲一類,負責後勤和雜役,編練出戰兵,只需兩三天時間,這些如狼似虎,個個戰鬥力爆發的士兵,就直接封鎖當地的縣城,開始跟着東林軍的生員去抓人。
甚至在改編的過程之中,遭遇了什麼問題,生員們還不斷的作出總結,此後這些總結,通過快馬,迅速地匯攏到李定國的手裡。
李定國則與其他隊官不斷地研判分析,又根據實際情況,擬定出一個個整編條例,分發下去。
譬如,針對在軍中有較高聲譽的高級武官如何處置。
針對民怨極大的武官如何處置。
還有對急於逃脫軍戶的士卒,以及針對家丁的處置方案。
出現問題,思考,解決問題,最後又出現新的問題,再研究,解決。
這一封封來往的快報,幾乎可以編成一部收編的指南了。
不過……雖然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可大致上,卻沒有什麼大失誤。
整個江南,已是望風而降。
本地的官吏,得知數千東林軍,迅速擊破數萬南京軍馬,短短一天之後,便佔了南京城之後,其實這個時候,傻子都明白,他們所謂的抵抗,其實就是笑話。
當然……硬剛的人也不是沒有的。
在寧國府的宣城縣,就有當地知縣想要抵抗,糾集了上百個差役,號召了幾句春秋大義,而後,十幾個生員入城,直接在縣衙外頭往裡丟了一個炸藥包。
這下子,那些差役,頓時鳥獸作散,這縣令被抓住的時候,是從糞池裡撈出來的,他妄圖躲在糞池裡脫罪,因人太臭了,實在受不了,考慮到他罪大惡極,索性乾脆槍斃了事。
大量的衛中士兵一個個收編之後,第一件事做的……卻不是火速的抄家,而是立即讓他們佔據各地要道,封鎖各地的城門。
畢竟……甄別和抓人乃是細活,爲了防止有人藏匿和逃竄,只有將整個江南視作一個個交通的節點,將這些統統鎖死,那麼……所有人就成了甕中之鱉。
在確保了穩定之後,接下來纔開始抓人,一般情況,是生員們一到,當地的廠衛人員,立即前來投靠。
這些人雖然平時不給力,但是對當地的情況卻是如數家珍,生員們則拿着一個個花名冊,在廠衛的帶領之下,將人揪出來。
抓住的人,則火速送至南京城。
南京城這邊……其實已經人滿爲患了。
以至於不得不開闢一個又一個新的監獄。
甚至有些大宅院,在稍作處理之後,也變成了新的大獄。
好在……事情還算順利,因爲被抓的人,雖然有不少都是罪大惡極的‘反賊’,可這些反賊一旦被抓,卻大多和錢謙益差不多,立即開始痛哭流涕,表示悔改,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一定認罪伏法,即便被抓了去,也幾乎沒有什麼抵抗,很多人十分配合。
可即便如此,張靜一依舊還是焦頭爛額。
現在已拿下了一千七百人了,而且這些狗東西,個個開始攀咬,瘋狂地招供出自己的同鄉、同年、同族還有自己的門生故吏來。
恐怖如斯啊!
整個江南,已是人人自危,這些人陡然發現,現在他們的敵人,已不再是當今陛下和張靜一了,恰恰是當初和自己相交莫逆的朋友、師生。
於是乎,就出現了許多有趣的事,我預判了你的預判,爲了防止你先供出我,所以我決定先供出你來。
以至於有人大罪供不出,便連一些有損道德的小錯也都供認不諱。
這就大大地增加了甄別的難度。
張靜一如今也算是聲名狼藉了,早就被人視爲鷹犬,可現在……卻是有苦說不出。
他絕不是濫殺無辜的人。
現在主要抓的是亂黨,還有那些牽涉到某些貪贓枉法以及橫行作惡情況的人。
所以……要定罪,卻是不能胡來的。
可生員們並不擅長這些甄別的工作,讓他們抓人,他們能飛天,可是其他的事……
好在在半個月之後。
一支人馬,火速進入了南京。
鄧健帶隊,抽調了錦衣衛一千三百九十多員精幹力量,又有一千多第四教導隊生員,浩浩蕩蕩地來了。
人一到了南京城,便風塵僕僕地先去見駕。
天啓皇帝得知鄧健到了,心情大好,當面好好地誇讚了鄧健一番,等鄧健見到了張靜一,張靜一也大喜道:“二哥,你可算來了。”
一聽二哥……鄧健禁不住想笑:“都督,卑下一聽二哥,心裡便害怕,還是叫鄧同知吧。”
張靜一哈哈一笑道:“你我許久不見,反而生分了。”
說着,唏噓一番,隨即道:“鄧同知怎麼來的這樣快?”
鄧健便道:“我得了旨意,不敢怠慢,便火速抽調了人馬,日夜不歇地趕來了,哎……說實話,現在還腰痠背痛呢。”
張靜一則是正色道:“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要振作起來。此時江南未定,此時此境,唯有竭其忠,盡其智,赴湯蹈火,繼之以死,方不負國家重託,陛下倚重之殷!”
鄧健無奈地點點頭道:“道理,我都懂的。來的路上,我心裡已開始有了主意……都督放心吧,卑下最擅長的便是此事,今日便開始查卷宗,三日之內製定出一個章程來,而後抽調力量,定要將此事辦妥當。”
張靜一心裡輕鬆了一些,隨即便道:“除此之外,在這其中,我還發現了一個問題,那便是……東林殘黨,其實並不足慮,倒是聽說,還有一個復社。”
“這復社的背後,似乎不簡單,你要徹查個清楚,切切不可……疏忽大意了。”
“復社?”鄧健微微挑眉,想了想道:“其實在京城的時候,就已發現了不少關於復社的蛛絲馬跡,這一次,恰好可以查個底朝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