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一看着天啓皇帝,其實現在的天啓皇帝,許多事大多會和張靜一私下裡溝通。
這也源自於天啓皇帝的性格,天啓皇帝是個既有溫度,且又極精明的人。
正因爲精明,所以他不會受當初的東林誘騙,很快能看穿問題本質,在坐穩天下之後,立即以魏忠賢爲抓手,對東林黨進行清理。
可同時,他的性情之中,卻少有帝王本該出現的刻薄寡恩的一面,也正因爲如此,他能對張靜一信任有加,願意放手讓張靜一去幹。
而他運氣不錯,碰到的乃是兩世爲人的張靜一。
張靜一雖也有自私自利的一面,可對於帝王之事實在沒興趣,想到要給自己修一個巨大的宮殿,然後將自己關進一個精緻的囚籠裡,他便興致全無。
何況他很清楚,皇帝只是稱謂,實際上天下的大權,能否抓住……歷朝歷代,或者古今中外,憑藉的還是個人。
他沒有多少忠君的觀念,不過卻很有幾分朋友間的義氣。
對於李自成的事,他其實早就有過許多的思考,李自成是所有流寇中的佼佼者,從底層拼殺出來,且能脫穎而出,說實話,若不是因爲相當一部分士紳還有吳三桂爲首的關寧軍喜迎八旗入關,只怕他可能當真會成爲一個開國之主。
所以成大事的人,除了需要超卓的能力之外,氣運也是至關重要。
面對一個這樣的人,最大的尊重就是認真地對待這個敵人。
因此張靜一十分謹慎,他道:“招攬了士紳,確實是補齊了李自成的短板,可同樣也會令他的本部,與這些加入來的士紳產生矛盾。當然……李自成之所以敢這樣做,顯然也是自認爲自己的威信,足以鎮得住他的舊部。何況他借士紳之手,確實站穩了腳跟,也容易讓人信服。”
“可現在的問題是,陛下認爲當今天下,依靠士紳還可以成事嗎?陛下現在行新政,爲的就是擺脫士紳,開天闢地,做一番曠古未有的事業,而其他人的格局,終究還在這千年來的循環裡打着轉轉,若是陛下相信自己,那麼李自成料來不能成事,可若是陛下不信自己,臣也就無話可說了。”
天啓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道:“你說的有道理,問題不在李自成,而在於朕,可是你來說說……倘若天下的士紳當真離心離德,朕可以打敗他們嗎?”
張靜一道:“只要我們修我們的鐵路,練我們的兵,培育我們的人才,那麼這世上就沒有什麼人可以阻擋陛下了。”
“有理。”天啓皇帝點頭,目光越發堅定起來,道:“朕既然已經做了選擇,那麼自然不能朝秦暮楚,如今這局面,唯一的辦法就是繼續推行新政,至於什麼李自成、張自成,他們以爲走從前的老路能走得通,那就讓他們走好了,朕幹自己的事。只是……就這樣放任李自成在荊襄一帶,終究有些不甘心。”
“臣倒以爲……這並非是壞事。”張靜一眼帶深意地笑了笑,接着凝視着天啓皇帝道:“我聽聞李自成倒是頗能約束軍馬,他的軍馬,軍紀在衆流寇之中也是最好的,所以……倒不擔心他侵害百姓。留着他,那麼這天底下,誰是陛下的朋友,誰是陛下的寇仇,豈不一下就看清了?等陛下厲兵秣馬之後,再與之決一死戰,便正好將他們一網打盡,豈不是好?”
天啓皇帝撫案,口裡道:“他李自成需要在荊襄立足,朕也需要緩一口氣,你說的有理,朕可以看看。”
他想到了什麼事似的,隨即又道:“現在軍校已有多少生員了?”
“遼東有萬人,京師的軍校有三萬。”
天啓皇帝便道:“還是不夠,朕給夠了你銀子,這人馬還是太少了,朕看,至少還需再添三五萬人。”
張靜一便一臉無奈地看着天啓皇帝道:“臣倒是也想擴招,可是新的校舍,還在繼續營建,再加上火藥、鋼鐵作坊也在擴建,我大明人有的是,可是裝備的彈藥,還有各種器械、火器、軍資,卻生產跟不上,陛下……銀子固然有用,可天下的產出就只有這麼多,卻一味地花銀子,這就會造成錢多貨少,反而是拔苗助長,會引發銀子的貶值。所以眼下當務之急,是抓生產。”
天啓皇帝則道:“火器不夠,那便多造火器的作坊。”
“可火器需鋼鐵造出來。”
“那便冶煉鋼鐵。”
“鋼鐵需要煤炭和鐵礦。”
“那就多挖礦。”
“礦石需要勘測,而且現在鐵路也需耗費大量的鋼鐵。”
聽到這裡,天啓皇帝不禁失笑起來,不由道:“還真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啊,朕現在算是明白了,原來裡頭有這麼多的明堂。”
說着,天啓皇帝起身,唏噓着道:“看來……收天下山林,已是當務之急了,需得有一個礦業公司,總攬開天下礦產之事。”
張靜一便道:“這事兒……臣其實也想和陛下說,臣也打算在遼東設一個礦業公司。”
天啓皇帝回頭看張靜一一眼:“原來你早打定這個主意了,將來朕與你,豈不成了對手?”
張靜一嘆口氣道:“陛下何出此言?遼東一隅之地,又是苦寒之所,這麼個地方,哪裡比得起陛下這兩京十三省?也就是喝口湯,喝一口湯而已。”
天啓皇帝哈哈一笑道:“無礙的,你想開便開,關外的事,朕不管。”
張靜一心裡鬆了口氣,他雖然口裡說遼東那鬼地方,肯定沒什麼礦產。
但是憑良心說,這遼東的資源豐富,無論是鐵,還是煤炭,都是冠絕天下的。
關內的礦產確實很多,不過絕大多數,因爲崇山峻嶺過多,其實開採比較困難,在當今的條件之下,成本極高。
可遼東不同,那裡許多礦產挖掘起來容易許多,再加上那裡一馬平川,十分平坦,相比關內而言,到處都是山丘和溝壑,這遠不是關內可比的。
開礦除了能賺錢,對張靜一而言,是遼東地廣人稀,想要吸引人口,除了數不清的耕地之外,還需要有眼下高利潤的行業支撐,如此一來,纔可以開出較高的薪俸,將人吸引出關去,而挖掘成本較爲低廉的採礦業,可能就是一個契機。
而且採礦業帶動的行業可不少,以後還可就近建立各種冶煉的作坊,繼而衍生出一些機械的作坊,再通過鐵路,源源不斷的運輸至天下各處。
有了人口充實,遼東纔可以大開發,而這纔是張靜一最重要的目標。
次日,報紙出爐。
果然鐵路公司,已經開始推出了一攬子的鐵路修建計劃,遼東與山東的鐵路,即將開工,現在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而另一方面,又推出了即將往宣府,以及未來慢慢延伸至封丘的鐵路。
這一條鐵路,可以延伸至河南,除此之外……便是一些支線的鐵路了。
其實這公告出來不出來,都已經沒有了意義。
因爲股票依舊還是一票難求,還在瘋漲。
劉鴻訓一宿未睡,激動啊,一日之間,股票上漲四倍,七八兩銀子的成本購買回來的股票,終於回本了。
除此之外,自己的兒子在前一些日子,還花了二兩銀子的成本,又大肆地收購了一批。
也就是說,迄今爲止,劉家轉手之間,盈利紋銀二十萬兩了。
二十萬兩是什麼概念呢?
照着劉家這樣出身的大家族而言,卻也至少需要兩三代人的經營,纔可以積累下這樣的財富。
可現在……不過一日之間的事。
這銀子來的太過容易,以至於這個時候,劉鴻訓已經瞧不上尋常那些小打小鬧的收入了。
人就是如此,快樂的閾值越來越高,就好像財富一樣,只有十兩銀子的人賺了二十兩銀子,便覺得快樂無比,能咧嘴笑一個月。可若是一日之間能掙二十萬兩銀子的人,給他每個月一千兩銀子的‘高薪’,他只怕也無精打采。
“這股票,不要賣,這是傳家的!”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劉鴻訓揹着手,來回踱步,他看着自己的兒子劉文昌,繼續交代:“有這些股票,靠每年的分紅,咱們劉家也絕對不虧,鐵路公司有過賬目送到過內閣,老夫細細看過,只要這路繼續修,就是暴利,絕對不會虧。分紅是一筆銀子,將來這股票的價值漲了,也不知能賺多少,這難道不比給人租種土地強?你呀,切切不可抱着賭徒的心態,要穩……有時也不要計較一時的漲跌……”
劉文昌忙道:“兒子就沒打算賣,現在市面上誰賣股票,誰就是傻瓜。大家都在囤着呢,爹,大家都說,一個月之內,這股票肯定能破二十兩銀子。”
“有這麼多!”劉鴻訓大吃一驚。
若真能漲到這個數,劉家豈不是徒增百萬兩盈利?
縱是他老謀深算,且爲人沉穩,這個時候,他的兩腿也不由自主的發軟,渾身顫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