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程度而言。
現在的情況越糟糕,那麼就越要追求速勝。
因爲若是這個時候,再不試一試,那麼敗亡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張獻忠也是有膽魄之人。
自己那一場敗仗,實在冤枉的很。
所以他還想再試試。
一雪前恥。
但張獻忠不敢怠慢。
對方確實很強。
不過他好歹德藝雙馨,不,文武雙全之人。
因此,他索性讓人撤了酒菜,又命人拿出了紙張和筆墨,開始寫寫畫畫。
“這官軍最厲害的乃是火炮,這火炮,不只是威力不容小覷,而且射的還遠,炸下來,嘩啦啦的便是一大片,這昏君真不知是不是吃了槍藥,怎麼好端端的,竟突然鼓搗出了這麼個東西。因而,要對付這個,咱們得有計。衝陣的時候,咱們的人切切不可聚集得太密,可散開一些,除此之外,得教老營的弟兄帶頭。再有,根據俺被俘的經驗來看,這些官軍,不像是尋常之輩,所以也不能小看了,我思來想去,得用一用辦法纔好……”
他將官軍的特點,統統都抖落了出來,沒有什麼隱瞞。
一說到這些官軍,眼裡竟是放光,口裡情不自禁地發出嘖嘖的聲音:“你是不曉得,這可是真正的精兵啊,俺打了半輩子的仗,也算是有些見識了,可似這樣的軍馬,真是聞所未聞,哪怕是尋常的小卒,那精神氣,也不可小視,雖然沒有真正掂量過他們的本事,可依俺看,他們以一當十,都不在話下……所以……得審慎對待纔好。”
李自成聽罷,眉頭便深深地皺了起來。
他很瞭解張獻忠,張獻忠這個人,不是輕易服輸的人,現如今反倒對官軍推崇備至,那麼理由只能有一個了。
就是這些官軍,確實不可小看。這般一想,李自成反而更爲擔心起來。
二人計議遼東一通,針對這官軍,似乎想尋出一個合適的作戰方法,最後……倒是可以制定出一個還算可行的方略出來。
畢竟,他們的優勢在於人多,合兵一處,人數接近二十萬,再加上京畿附近有自己的內應舉事,這事還是頗有把握。
最終衆人又喝酒。
喝到了半醉,張獻忠突然舉起杯子,啪嗒一下摔了。
那杯子摔了個粉碎。
嚇得李自成打了個激靈。
這李自成好歹也是一個豪傑,按理來說,是不會被人磕碰了杯子就嚇成這個樣子的。
不過這個時代,三國演義已經很流行了。
摔杯爲號,已成了窩裡火併的標配。
因而,他立即想到的是,張獻忠要率杯乾掉自己。
電光火石之間,李自成便要去摸腰間的刀柄。
卻在此時,張獻忠一擦嘴角的酒漬,重重嘆氣道:“俺縱橫這麼多年,就沒有這樣的憋屈過,他孃的,俺已氣得詩興也沒了,那昏君不但將俺打的如喪家之犬,還如此侮辱俺,殺又不殺,囚也不囚,這是啥意思,你們說,這是啥意思?俺他孃的莫非是一個屁,他說放便放……”
李自成等人一看,才鬆了口氣,於是李自成勸說道:“張兄弟,那是昏君不曉得你的厲害,正說明他昏聵無能,好啦,莫生氣了。”
張獻忠便氣咻咻地拍案道:“俺忍着這口氣,非要和他拼命不可。”
一連幾日,浩浩蕩蕩的闖軍已大部渡過了河,而後與張獻忠的人馬合兵一處。
這各路的流寇,當初都是同源,因而很快便打成了一片。
大家各自說着彼此跟着自己首領轉戰的經歷。
當然,軍中傳言得更多的,卻是那奇怪的官軍。
那些官軍抓了人,如何善待,平日裡還有肉湯喝之類的事,傳得沸沸揚揚。
有人起初不信,可當有張獻忠的人取出了牛肉乾來分食,這一下子,許多人嚼着這牛肉乾,頓時眼睛放光起來。
其實闖軍在武昌,本也就勉強能填飽肚子而已。
而此次北伐,很是倉促,而且一路都是疾行,途經的許多區域,都是當初災害最頻繁的地方,說難聽一點,這些地方,早就沒幾個人了,想找幾個士紳拷餉都不成。
補給不夠,士紳也沒了,也就靠着他們平日裡熬得了苦,靠着基本的口糧一路行軍,勉強支撐着。
因而不少人,每日的口糧不過是半斤粗米,若不是因爲李自成有威信,大家信服他,怕早就堅持不住了。
現如今,得了張獻忠軍馬的一些口糧接濟。而這些口糧,實在是比自己平日的口糧不知滋味好多少,登時過足了嘴癮。
只是牛肉乾這玩意,它的可怕之處就在於,其實是你越吃越饞的。
因爲一個人若是一輩子沒吃過什麼好東西,粗糧勉強吃着,能填飽肚子,他便能知足了。
可似這樣專門醃製的軍中肉食,滋味不是一般的好,等你吃過之後,再吃粗糧,就很難不覺得是味同嚼蠟了。
而且這玩意就好像烙印一般,一旦嘗過,便永遠記得這滋味,肚子裡空空的時候,眼睛泛黃,腦子裡就全是這個了。
周七八已將口糧全部拿去和人分享了。
這倒不是周七八大方,而是流寇之中,其實是早就有互助的習俗的,大家生活都很艱苦,若是不互助,根本無法堅持。
這時,周七八所能吃的,也是和闖軍一樣,都是那些糙米了。
吃了許多天羊肉湯的他,此時再吃這個,便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大軍繼續向前。
他則繪聲繪色地和一箇中年的老卒講述自己身上大衣的來歷,又說那些官軍,也都是關中人。
“關中……是那些往京城跑的那些人?我當初逃荒的時候,也遇到過幾批,說是去京城的,當初還許多人笑,說這是找死,定是官軍在那裡設下了埋伏,只等他們自投羅網呢。”
“對,就是他們。他們的氣色很好,人也精神得很……”說着,說着,周七八居然下意識的有些羨慕起來。
“可我聽聞,他們都被官軍殺光了。”
“這有啥,在官軍那裡,俺聽人說,咱們也早就被官軍剿乾淨了。聽他們說,各路官軍報捷的奏本,今日殺一千,明日殺一萬,這殺俺們的數目,都要超過大明百姓的數目了。“
“……”
這般一說,大家都不由地笑了。
可週七八雖然笑,這笑容卻有些苦。
他永遠忘不了被俘的經歷,就好像銘刻在了骨子裡。
他隨大軍,繼續浩浩蕩蕩前行。
與此同時……
天啓皇帝在這個時候,也率騎兵,親自偵查闖軍的動向。
天啓皇帝擅長騎射,而且他一直以太祖高皇帝和成祖皇帝爲楷模。
這兩個祖宗,最愛乾的事就是出征的時候,會親自帶着人去前線探查敵軍的虛實。
天啓皇帝覺得這是自己祖傳的手藝,這傳統不能丟。
主要還是打了一場大勝仗,可惜自己只能遠遠看着,心癢難耐得很,便以刺探的名義,帶着一兩千的騎兵出發。
張靜一則是怕他出什麼狀況,便也只好乖乖地跟着。
這一支精良的騎兵一路飛馳,很快便遭遇了大量的斥候。
這些斥候一看到一窩蜂的官軍,便立即回去稟報。
因而,此時雙方的心裡便都有了數,敵人就在附近不遠了。
“陛下……陛下……”李定國匆匆飛馬而來,邊道:“前頭髮現了許多的流寇,人數衆多……”
天啓皇帝一聽,頓時抖擻精神起來,眼眸裡閃動着光芒道:“莫非賊軍的中軍就在此不遠嗎?這李自成,來的倒是很快!”
李定國則道:“陛下,我等還是先撤回去吧,這裡讓卑下繼續打探便可。”
天啓皇帝不理李定國,卻看向張靜一:“張卿,咱們現在就回?”
張靜一想也不想便道:“陛下,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天啓皇帝卻是豪邁地笑起來道:“我們是精良的騎兵,來去如風,怕個什麼呢?不妨繼續試一試他們的虛實,朕聽聞李自成有一支老營人馬,戰力非凡,倒是很想見識一二。”
張靜一便沒有再說什麼了。
畢竟自己不是文臣,有什麼好勸的。
況且看天啓皇帝這個樣子,想勸回去,比較難。
再說一兩千個騎兵在此呢,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正如天啓皇帝所說的那樣,真要跑,什麼時候都可以。
於是很快,便又有了消息來:“前頭的人馬停住了,附近的斥候也越來越密集,看來賊軍也察覺到了我們。”
天啓皇帝點點頭道:“這中軍的大抵位置在何處?”
“東南三十餘里。”
天啓皇帝眯着眼,這時候,他整個人容光煥發,體內,似乎列祖列宗們附體,居然有了一絲渴望,聲調也不自覺間提高了許多:“再抵近一些,朕想看看……這李自成的軍馬是個什麼模樣的。”
“喏!”
…………
“傳令,就地防備,要防範於未然,這麼多的騎兵出現,看來……官軍的主力……就在這附近了。”
這一邊,李自成得到了奏報之後,也變得格外激動起來。
終於……見真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