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葉生聽罷,皺眉起來:“本料以爲賊會先攻泉州,卻何以來取鎮海衛?”
胡葉生卻是顯得很鎮定的樣子。
而劉明武則道:“戰情緊急,卑下只怕要速去督戰,判官何不先回太倉,卑下命親兵護送你先行。”
胡葉生卻是眯着眼,他似乎有自己的念頭,於是搖頭道:“本官既如此,豈有臨陣退縮之理?劉將軍自管指揮,本官在旁助你一臂之力。”
劉明武聽罷,心裡不禁咯噔一下,這傢伙……是來搶功來的?
心裡雖是吐槽,他面上卻是笑着道:“胡公,戰情緊急,只怕……”
胡葉生搖頭道:“無礙,走,且去看看。”
於是,二人當即出發。
這裡雖是指揮衙門,可實際上,距離水寨卻有八九里的距離,此處是當初鎮海衛附近的一處集市,因爲鎮海衛人丁多,且這附近又是江口,因而聚集了不少的客商,也引來了許多人定居。
自從劉家軍在此練兵,這裡就更熱鬧了。
幾乎每日,都有不少兵丁和武官,在此閒逛,三五成羣的。
現如今,劉明武一聲號令,倒是從這集市裡聚集了數百個兵丁,而後急匆匆的朝着水寨方向去。
這一路,走走停停。
胡葉生要坐轎子,走的慢,劉明武卻不敢將他撇下,免得結生仇怨,到時若是給他使一點絆子,可能就要遭受無妄之災了。
於是他雖騎馬,卻也只好似踏青似的,跟着轎子亦步亦趨。
其他的兵丁,也是亂哄哄的,就這麼走走停停,即將入水寨的時候,天竟要黑了。
卻看那水寨裡,卻早已是燈火通明,劉明武讓人先行刺探,接着繼續陪着胡葉生慢行。
胡葉生此時來了雅興,非要下轎子不可,劉明武只好下了馬,將馬交給親衛,自己陪他一同踱步而行。
胡葉生揹着手,看着這天穹,士卒們點了火把,大擺長龍,遠處水寨也是燈火冉冉,再加上這天上的繁星,禁不住感慨道:“如此良辰美景,卻要遭刀兵之禍,可惜,實在可惜。”
劉明武道:“胡公,朝廷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雖是糟踐了這好風景,卻也讓志士們有了殺敵立功的機會。”
胡葉生不禁微笑:“是極,是極,正是這個道理,國家要長久,終要有人保境安民不可。說起來,自王公督師數省,不說其他,單說這太倉,便一片太平的氣象,說是海晏河清也不爲過,我等追隨王公,實乃幸事。”
劉明武立即肅然起敬的樣子,道:“王公仁名,誰人不知?卑下慚愧,在他帳下,未立寸功……”
胡葉生卻是微笑道:“聽說過扁鵲見蔡桓公嗎?”
劉明武一臉懵逼。
胡葉生便自得地又笑了,口裡道:“眼下不就有一場功勞嗎?這海賊來了,劉將軍大功就在眼前!”
劉明武聽罷,卻心裡複雜。
而後連忙道:“此番若勝,我能有什麼功勞,這功勞,自都是胡公的,胡公親自督戰,勞苦功高。”
胡葉生此時深深的看了一眼劉明武,他猜對了,這個劉明武是聰明人。
其實這也是軍中不成文的規矩。
一般情況之下,武官是極少居首功的,往往功勞最大的,都是文臣,於是他客氣道:“哪裡,哪裡……”
卻沒有繼續推辭下去。
胡葉生則道:“此次海賊來襲,劉將軍可有把握?”
劉明武想了想,道:“理應有幾分把握。”
胡葉生精神一震,下意識地擡頭,不由道:“咦,前方爲何有火光?”
劉明武也看向了水寨,卻見前頭的水寨,不只燈火通明,甚至還有大火。他心下一震,帶着幾點吃驚道:“這……卑下再讓人去刺探一二……”
可就在此時,在黑暗之中,有馬承載着人飛快而來,他氣喘吁吁,卻是此前刺探的人。
後頭似乎還有一個狼狽的軍將,此時這人竭力的樣子,停住了馬,幾乎要摔倒下來。
他搖搖欲墜地下馬之後,便火速地拜倒在地道:“將軍,將軍……不得了,敗了,敗了……”
劉明武一聽,直接眼前一黑,努力地隱忍着情緒。
胡葉生聽罷,卻是怒道:“怎麼,怎麼會敗?數千人駐紮於此,如何敗的?”
“賊軍勢大,氣勢洶洶,大船靠近江岸,便開了火炮,而後,一窩蜂人便衝殺上來,他們的鳥銃,也頗厲害。”
“咱們……這麼多人哪……四千精銳……”劉明武在旁哀嘆。
這人坦然地嘶聲道:“哪裡有這麼多,就一千三五百人,難道劉將軍您忘了……實額是一千四百二十七?”
胡葉生在旁大怒:“一千四百二十七,可是賬面上不是四千?這才幾日,你們便吃空餉,大膽!”
劉明武已幾乎要昏厥過去。
看着胡葉生勃然大怒,又想到自己的水寨沒了,劉明武盡覺得心亂如麻,下意識地道:“這……這如何怪的我……說好了的錢糧……那些餉銀,還有那些糧食……就說這個月,報上去是要糧一千二百三十石,銀是三千二百五十兩。可送到了我這營中,纔給了四百二十石米,銀子纔給了一千一百兩,那米……還都是糙米呢,難以下嚥,這些米,便是這一千多人,都只是勉強餬口而已,就這,一千四百人,已是卑下……忠厚了……如若不然……”
胡葉生聽罷,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因爲……押運糧餉的就是他。
胡葉生冷笑道:“莫非是怪本官嗎?本官……何辜,這些錢糧,上頭調撥到本官的時候,不過是一千八百石,和一千七百兩紋銀……這……這……這途中總要有損耗吧。”
劉明武急了,口氣帶着點衝嗎,道:“現下危險,胡公,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懇請胡公拿一個主意吧,我們這是立即去奪回水寨,還是……”
他死死的盯着胡葉生。
胡葉生卻立即明白了劉明武的心思。奪回水寨,這是找死,鬼知道那裡頭有多少番兵呢。
顯然,劉明武就等着自己一句,先退回太倉再說。
可自己開了這個口,那麼這退兵的黑鍋,可就都在自己頭上了。
自己怎麼能做這個冤大頭?於是便道:“劉將軍怎麼看待呢?”
“卑下慚愧,胡公素來知兵,又明事理,卑下只是粗漢而已,還是請胡公拿主意。”
胡葉生急了,聲調不經意間提高了起來:“你是守將!”
劉明武則道:“卑下何德何能!”
胡葉生道:“那就進兵,你儘管進兵,本官在後督戰。”
劉明武的臉終歸沉了下來,道:“不如同去,胡公,我們手上,攏共只有數百兵馬,且還長途跋涉,這點人,實在分兵不得,不如我與胡公一道做馬前卒,爲國盡忠。”
胡葉生此時已恨不得咬碎了牙,卻還是隱忍地道:“老夫看,還是先撤回太倉吧,黑燈瞎火的,賊情不明。”
劉明武可謂是如蒙大赦,立即道:“胡公所言甚是!”
於是忙命左右,火速撤走。
一夜之間,衆人倉皇而逃,等到了太倉的時候,身邊的兵,卻已只剩下了百來人了,其他人要嘛逃散,要嘛便不知所蹤。
等到了太倉城下,而後火速進知州衙。
這位知州大人周向,此時還睡的深沉,睡夢中被驚醒,也只能火速趕至大堂升座。
而此時,胡葉生和劉明武早在路途上,就想好了應對之策了。
周向一見他們,便氣不打一處來,氣呼呼地道:“爾二人不在鎮海衛,何以連夜來此?”
胡葉生先看了劉明武一眼,他心裡知道,是自己讓劉明武撤的,於是深吸一口氣道:“明公,海賊突然襲了鎮海衛,鎮海衛上下與賊死戰,下官與劉將軍,衝殺了幾次,終是力有不逮……”
周向聽到此,已是臉色煞白一片,一臉惶恐起來。
他眼睛微微張大,接着急切地道:“你們……兵敗了,還丟了鎮海衛?”
“雖敗猶榮。”胡葉生不急不慌地回答道:“我等殺賊亦有數千,奈何賊子數之不盡……殺之不絕啊。”
周向卻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哆嗦,便問:“賊有多少?”
胡葉生看一眼一直不吭聲的劉明武,道:“劉將軍,你來稟報。”
劉明武卻已是頭皮發麻,嚅囁了片刻,才硬着頭皮道:“怕有十萬之衆,漫山遍野,他們的艦船,斷流了江口,一眼眺望,不見盡頭。”
周向聽到此,已是要昏厥過去。
至少十萬之衆,竟還是奔着這小小的太倉來的?
可怕……實在太可怕了。
只怕用不了多久,這太倉也不保了。
於是周向又問:“賊子實力幾何?”
“勇不可當,且有火銃、火炮,比之從前倭寇,更甚十倍,個個兇殘,卑下能殺出,實爲僥倖……卑下……本是守土有責,只是……只是……”
周向已是越聽越膽寒,越聽越臉色蒼白,咬着牙關,才勉強地鎮定下來,接着期期艾艾地道:“今情勢至此,如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