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門守備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
京城不是小地方,而且街坊多,哪怕這裡距離清平坊直接距離不過三五里,可若是沿着街道,十里路大抵是有的。
當初勇士營出動的時候,時間預估是一個時辰之前。
怎麼可能這麼快……這些人就回來,然後還被人追打着回來呢?
天啓皇帝看着城樓下,不禁驚心動魄。
於是忙道:“派人出去,問一問怎麼回事。”
只是宦官們卻沒有一個敢去,倒是有一個禁衛,讓人用吊籃吊下了宮城。
過了一會兒,這禁衛回到了城樓,拜下道:“陛下,這是錦衣衛的人馬。”
此時,驚疑不定的魏忠賢站在天啓皇帝的身後,竟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又怎麼了?
倒是天啓皇帝皺眉道:“錦衣衛爲何膽敢來午門,此乃宮城禁地,他們這樣膽大妄爲嗎?”
禁衛道:“卑下問了,爲首的一個,是個總旗官,他們說……這是奉命如此,還說……這是演習……”
演習……
天啓皇帝剎那之間,便明白一切了。
敢情這演習從清平坊演到了午門來了。
這演習還真夠激烈的。
站在這裡的人,甚至還能隱隱可聽到城樓下的哀嚎聲。
顯然……這演習還沒有結束。
魏忠賢的臉已拉了下來。
天啓皇帝急切地道:“這演習如何?”
“卑下也不知如何?”禁衛小心翼翼地回答:“不過出了宮城,看到都是錦衣衛在追打勇士營……”
“怎麼可能……”天啓皇帝很是驚訝,倒是已經忘了關心張靜一的安危了。
他露出一副不信的樣子,驚異地道:“勇士營一倍於錦衣衛,且乃我大明精銳,就憑清平坊百戶所?”
這在他看來,是絕無可能的事。
魏忠賢在旁小心地看着天啓皇帝的臉色道:“陛下,是不是……這百戶所請了幫手?”
天啓皇帝的臉卻是拉了起來,側目看了魏忠賢一眼,帶着幾許嘲弄道:“這天底下,誰敢幫着張卿來打東廠的人?”
魏忠賢:“……”
天啓皇帝卻又道:“開宮門,朕出宮親自去看看。”
守備一驚,忙道:“陛下,宮外危險……”
天啓皇帝正色道:“這宮外頭,不是錦衣衛便是勇士營,這手心手背都是朕的肉,能有什麼危險?若是連張卿家都不可靠,朕在宮內就沒有危險嗎?朕看,你們都是逆賊。”
天啓皇帝年輕,性子倔強得很。
見天啓皇帝態度堅決,這守備便再不敢猶豫了。
於是沒一會兒,宮門大開,天啓皇帝騎着馬,帶着一隊人馬出宮。
而那周百戶,早就被打得昏死了過去。
天啓皇帝打馬,到了這些校尉們的面前。
校尉已在總旗的命令之下集結起來,原本打算收兵,現在見有人來,心知爲首那個敢騎馬出來的人,十有八九就是皇帝,一時之間,倒也有些擔心起來。
這帶隊的校尉,便是王程。
王程定了定神,道:“都列隊,陛下來了。”
於是,等到天啓皇帝騎着馬靠近,衆校尉卻是曉得禮儀的紛紛行禮:“見過陛下。”
天啓皇帝騎在馬上,看着這十幾人,再看這一路來,倒在地下的勇士營健卒。
眼見爲實,他才意識到……事情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傳奇。
天啓皇帝看着他們道:“你們是何人?”
王程躬身上前幾步,恭謹地道:“卑下忝爲清平坊百戶所總旗官……”
天啓皇帝道:“你們爲何在此?”
王程道:“這個……卑下是奉命……追擊敗兵。”
“追擊?”天啓皇帝依舊很是驚訝,道:“你們擊垮了勇士營?”
雖然眼前所見,其實已經給了天啓皇帝答案,可他依舊還是倒吸一口涼氣,只覺得匪夷所思。
這是勇士營啊!
若說偵緝,可能錦衣衛在行一些,可若論排兵佈陣,在勇士營的面前,錦衣衛算什麼東西?
何況勇士營還有一倍的優勢。
王程其實心裡有些打鼓,說不害怕是假的,在自己面前的可是大明天子!
可現在聽到了天啓皇帝的詢問,這一下子,王程的腰桿子便挺直了,道:“卑下也不知算不算擊垮,不過這勇士營不堪一擊倒是真的,也不知咋的,纔剛開始打,沒幾下,他們便逃之夭夭。張百戶說,這是演習,不將他們統統打趴下,這演習便不算數,卑下人等,只好帶着人,追到了這兒來。”
天啓皇帝:“……”
好傢伙。
不堪一擊!
這話說的……
天啓皇帝覺得好像在做夢一般。
他依舊還覺得無法想象,便拉着臉道:“張卿在何處?”
“應當在百戶所。”王程本來想說,張百戶跑不快的,平日我們晨跑,他都躲懶,藉以佐證張靜一肯定還在百戶所裡,不過這話剛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去看看。”天啓皇帝不疑有他地道,他已有些迫不及待了。
跟在天啓皇帝身後的魏忠賢,其實已經徹底的懵了。
他萬萬沒想到,這勇士營竟是如此廢物。
此時聽陛下要親臨百戶所,便忙道:“陛下,這時候……兵荒馬亂的……”
“這是演習,算什麼兵荒馬亂!朕要親眼所見,纔敢相信。”天啓皇帝現在興趣正濃。
這纔多久啊,數十個校尉,直接追着勇士營打,說出去都沒有人相信。
魏忠賢沒詞了。
說實在的,雖然他心裡堵得慌,卻也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便忙道:“奴婢這便讓人再加派人馬……”
天啓皇帝卻是不再理他,直接打馬,便朝着百戶所的方向奔去。
這一路……天啓皇帝雖然沒有穿龍袍,可瞧他前呼後擁,這前呼後擁之人又都穿着甲冑,一看就是禁衛的架勢,沿途街坊的百姓,大抵都知道天啓皇帝必是宮中貴人。
畢竟,就算是內閣大學士,也沒有這樣的排場。
若在以往,許多人一定是驚疑不定,或是大受震驚。
可今日……許多人一臉麻木,這面上的神情好像在說:就這?
你們是嚇不倒我的。
畢竟今日開了眼界。
先是看到一羣穿着東廠番子模樣的人浩浩蕩蕩往清平坊集結。
然後又看到這羣‘番子’被人追了幾條街,個個給打得面目全非,而後又被人像死狗一樣的拖回去。
這真是開了眼,真是聞所未聞啊!
相比於錦衣衛追東廠幾條街的場面,現在就算髮生了什麼事,大家也不會覺得稀奇了。
小場面而已。
我什麼沒見過?
可禁衛們卻很緊張,因爲這是陛下臨時起意的行動,事先根本沒有任何的準備。
不過慶幸這一路並沒有什麼風險。
越是靠近清平坊,天啓皇帝越覺得激動,他被震撼了,一肚子的匪夷所思,無數的疑問需要解答。
當靠近清平坊的時候,他卻發現,這裡居然圍了不少人。
禁衛們只好在前頭開路,將人打開不少,才勉強容許天啓皇帝通過。
可這些好事之人,卻一個個激動無比,哪怕被人打開,也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隱隱的……
天啓皇帝突然聽到有人在放聲高歌。
“我家大門……常打開……開放懷抱等你……不管遠近都是客人請不用客氣……清平坊歡迎你……”
聽到這幾乎樸實的曲調,天啓皇帝一下子……窒息了。
“……”
“聽見了嗎?有人唱歌。”天啓皇帝低頭,看着馬下步行,揮汗如雨的魏忠賢。
魏忠賢哭笑不得地道:“奴婢聽見了。”
“這是什麼詞兒,什麼歡迎不歡迎,這詞兒俗不可耐……”
魏忠賢耷拉着腦袋,忙道:“是是是,陛下是雅人……”
“這詞兒是什麼意思?”
魏忠賢:“……”
…………
百戶所外頭,鑼鼓齊鳴。
王體乾的運氣顯然不太好,他終究沒有跑掉,一看後頭有人窮追不捨,雖是騎着馬,可是在熱鬧的京城,馬馳騁不開,於是他急了,躲進了一處青樓裡,結果還是被校尉拎了出來。
此時,他正僵硬着臉,不斷朝張靜一微笑。
這狗孃的百戶……是翻臉不認人的,橫的怕愣的,顯然他這掌印太監的名頭暫時在張靜一的面前,起不了太多的作用。
所以……他只能努力地堆着笑。
張靜一沒打他。
而是很親暱地拍了拍他的肩:“張公公啊,你辛苦啦,大家都是陛下的人嘛,自己人,演習而已,不就是講究你來我往的嗎?別怕,不會打你,你是掌印太監,我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動您一根毫毛。”
王體乾低着頭,努力掩飾着自己臉上的尷尬,連忙說:“是是是,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接着,歌聲又起。
張靜一按着腰間的刀,繼續勾着王體乾的肩,親暱地道:“你看,他們終於唱的有一些模樣了,不愧是勇士營啊,連唱歌都這樣有氣勢。”
王體乾:“……”
此時……只見一排排勇士營的健卒,雙手拿着紅綢子,一面擺動紅綢,營造出喜慶的氣氛,口裡則在一個個校尉的哨棒之下,繼續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