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年間,劉瑾專權,八虎之名威震天下,到了嘉靖年間有意約束宦官的權力,嘉靖後期根本不再補充宦官,任由宮內的宦官們老去。
老去歸老去,但宮內始終有大量的勞役需要人從事,隆慶初年的時候,宮內勞役就有些運轉不暢,所以隆慶年間一直在緩慢的補充,但文臣們依舊抱有警惕,而且隆慶在位幾年,內閣大臣幾乎都是嘉靖年間的臣子,德高望重,隆慶皇帝也沒有在這樣的小事上和他們爭執,夠用即可。
這幾年,宮內因爲宦官們的老朽,各方面的人力都出現了嚴重的不足,而且內廷第一人馮保也成了天下間舉足輕重的角色。
爲了維持宮內的正常運轉,也有宦官權勢漸漸回潮的原因,開始在宮外大量的補充宦官人手。
而萬曆九年的這次補充,又是近三十年來規模最大的一次,宮內不補充宦官,可冒險圖富貴,或者無路可走的人們自閹做無名白的數量一直沒有減少,無名白的數量在不斷的增多。
這次補進宮中的低級宦官中,除了爲內書堂那邊甄選的童閹之外,其餘都是在無名白中挑選,挑選青壯之人,好入宮來就能辦差做事。
有明一代,皇宮大內耳目靈敏,內外消息都通暢往來,京師各衙門在無名白聚居之地大索賊人的消息,他們自然也知道。
如今入宮是有溫飽,當年在宮外做無名白的時候,手腳不乾不淨卻也難免,聽到宮外大索,衆人難免都是人心惶惶。
早飯的事情做完,沈德財也來到了御膳房中,簡單交待了幾句,桂磊急忙去往司禮監。
雖說司禮監統領內廷,可除卻司禮監辦差的宦官之外,各個監司局衙門都是各有一處,各自忙碌。
桂磊到了這邊,卻發現各個衙門的人居然都在,還真和自家親信說的那樣,各處都在磕頭請願哭求。
“這麼做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小的們人心惶惶,咱們伺候的是宮內各位貴人主子,要有個閃失怎麼辦!?”
“順天府膽子怎麼大到了這樣的地步,到底是誰給他們撐腰……”
“下面幾個掌司過去施粥賑濟,居然被順天府的差役給攔了下來,他們眼裡還有沒有宮內人……”
有的直接是掌印的太監過來,有的則是少監或者是管事過來,大家都是有身份地位的角色,在這裡雖然有怨言,但話卻說三分留三分。
司禮監各位當差的太監都是隨着萬曆皇帝去朝會,照例留下一名值守處理急件,今日當差的卻是司禮監隨堂太監張宏,值房中站着二十幾號人,在那裡喧嚷,想要辦差根本無法靜下心,忍不住皺着眉頭說道:
“各位公公,馮公公、張公公還在朝會那邊,咱們在這裡也拿不出什麼主意來,不如各自回返衙門,等午間再行商議如何,大家都是各衙門主事的人,來到這邊,別耽誤了那邊衙門的差事。”
司禮監掌印、提督、秉筆各一人,隨堂四五人,這幾個人都有太監的身份,等同於外朝的內閣,權重無比,地位遠高於內廷其他各衙門。
張宏素來以方正著稱,李太后對他褒獎有加,隱約間這張宏在司禮監是個第三人的意思,他既然這般說話,過來稟報的人也都不好多說下去,彼此看了看,就準備散去。
“張公公話不能這麼講,以我御馬監爲例,此次挑選的健壯宦官都是補入各營各司,這些人是宮中的武備兵馬,若是這樣人心惶惶,豈不是禍事,而且御馬監原來那些人多以老弱,依靠不上,若任由這般下去,禁軍體統豈不是敗壞!”
衆人要散,御馬監監督太監林書祿卻站了出來,語氣雖然平和,說的卻是頗爲堅定。
在場衆人,此時也只有御馬監的林書祿有說這個話的資格,他這麼一說,衆人立刻都是附和。
“尚膳監這邊操持飯食,活計最爲繁重,也最出不得錯誤,前次宮外挑揀的,有三成補到這邊,可這個樣子,他們也沒心思做活,萬一出了什麼差錯,怎麼和上面交待,張公公,這是第一等大事耽誤不得!!”
尚膳監提督光祿太監桂磊喊的聲音最大,他也最爲緊張這事,早晨起來因爲這幫人哭求,緊趕慢趕,有三位嬪妃宮裡還是耽擱了一會,惹得那邊大發埋怨。
得虧鄭貴妃那邊的優先供應,要不然真就有大禍事了,桂磊和尚膳監掌印的沈德財一合計,覺得此事一定要有個說法,要不然有了麻煩,估計是尚膳監這邊背責,這等事一定要摘個明白。
其他幾處的聲音也不小,直殿監和御用監也是差不多的局面。
張宏看到這個局面也是無奈,拍了拍額頭,索性抱拳作了一揖,開口說道:
“既然如此,各位公公先做,咱家還有些文卷要看,就不陪着了。”
他心裡也有些火氣,說完就出門去了正院的值房,坐在自家座位上批閱了幾本,卻有些納悶,轉頭問親信的寫字宦官說道:
“順天府這麼一意查案,外面這些人在宮外煊赫的很,怎麼都壓不住,還要聚在這邊來?”
寫字宦官遲疑了下,那邊張宏卻先反應過來,打開本摺子圈了幾筆,低聲說道:
“想必是張公公手下那個治安司了,怪不得要聚到這邊來折騰,管不得,管不得啊!”
宮內各處,對治安司這個衙門頗爲冷淡,一是名不正言不順,二來卻是被張誠牢牢的抓在手中,別人伸不進手去,這背後則是天子了,如今宮內宮外都是太后娘娘最大,大家還是保持些距離的好。
大家聚齊了來這邊,本就是快要中午,朝會進行的差不多,張宏出去說話沒過多久,司禮監的幾位都已經回來。
在張宏面前,衆人能說幾句,在馮保和張誠跟前,大家卻不敢那麼放肆,都是齊齊躬身見了禮。
不過這時衆人又都遲疑了,誰都能看到司禮監幾位臉色都很差,難不成是下面聚衆哭告的事情惹怒了馮公公和張公公。
衆人遲疑,監督太監林書祿卻緩步向前,深深一揖,肅聲說道:
“馮公公,宮中不寧,若不今早平息,我等衆人必有禍事臨頭。”
馮保進了院子看到衆人明顯一愣,衆人遲疑沒有上前,他這邊卻在想別的事情,似乎走神的樣子,被林書祿這麼一說,才反應了過來,聽到這話,眉頭挑了下,卻直接轉頭說道:
“張誠,去和你那邊的人招呼一下,這般雞犬不寧的折騰,於內於外,都是顏面有損,適可而止吧!”
衆人面前說這樣的話,等若是當面折損,在場的衆人都愣了愣,也不顧得失禮如何,齊齊的看向張誠,卻沒想到張誠也是若有所思,只是點頭答應了句“是”,衆人愕然,卻看到司禮監參加朝會的一衆人都是進了值房。
大家都是宮內頂尖的角色,對這般的情勢自然判斷的明白,大太監們進了屋子,不多時有寫字宦官出來說道:
“事務繁忙,請各位公公各回本職,有事再行傳喚。”
寫字宦官說的恭敬,不過逐客的意思大家明白,今日氣勢洶洶前來,所求的事情似乎有了結果,張誠也應了,可各監司衙門如今關心的事情卻不在這上面,讓馮保和張誠都憂心忡忡的事情會是什麼,朝會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諸位太監、少監彼此知會了聲,各自心照不宣的散了,一離開司禮監的院子,他們雖然在回返各自的衙門,手下的親信卻開始到處打聽了起來。
按照慣例,朝會上發生的任何事都不是秘密,午飯前,各處都知道了消息。
“安排李文全去三大營做副將的安排被張閣老給否了。”
所謂京營在嘉靖前是十二團營,嘉靖時改爲三大營,由文臣總領,宦官監軍,各級軍將由勳貴充任,三大營一共四個副將,都是伯爵侯爵,又有餉銀空額,軍備差價的油水,是勳貴們一等一的去處。
而且對勳貴們來說,若有什麼擡舉升任的,總要有個形式上的功勳,去三大營做一段,到時候也有理由說辭。
這李文全從前沒有擔任過什麼實職,現在也沒有什麼爵位在身,張閣老此舉倒也合情合理,文官們常作這樣的事情,沒什麼稀罕。
可李文全是武清侯李偉的兒子,是當今慈聖太后娘娘的親弟弟,這是天下最頂尖的皇親國戚之一,張閣老居然就這麼否了……接下來會如何,天知道。
“草原上正是不寧之時,三大營需要得力武臣充任,哀家知道張先生的用心,不必說什麼了!”
李太后這般說話,卻是面沉似水,馮保和張誠對視一眼,都是躬身,李太后卻轉了個話題說道:
“今日宮中鬧哄哄不像個樣子,張誠,你是宮內當差的人,要分清裡外,這麼追查下去,你什麼居心!”
李太后神色俱厲,張誠慌忙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