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普元和尚當年就是兇名卓着,地方上的民壯丁勇幾次和他火併,都被這人領着部衆殺退,甚至官兵也在他面前吃了苦頭。
太湖廣大,又是幾縣轄地,分屬不同,想要捉拿他,這海捕文書就要去南京開具,還有種種的程序,這等麻煩就讓官府的人頗爲不耐。加上動手一點便宜佔不到,還有死傷,反倒要貼補燒埋治傷的銀子,這等事誰還願意管。
普元當年在水上陸上下手也是狠辣,從不留什麼活口,報案的人都沒怎麼有,偶爾有走脫的去官府,官府也是推諉拖沓,根本不敢去管。
名頭創下來了,黑裡白裡都要給他幾分面子,就算是海上的大豪,在江南走貨也要知會這普元一聲,甚至直接就把貨物交給他來分銷。
徐家手中棉田和良田都有,松江府是天下間第一等的織造重鎮,每年大批的棉布外銷,又有從海上到來的各色珍玩,徐家在這上面生意也是不少。
以徐家的身份地位,徐階可是當朝首輔,門生故舊遍及朝中和地方,他們可沒有同什麼綠林強豪打招呼的必要。
但船上貨物貴重,卻被普元盯上,而且徐家有些貨物也不方便掛出徐家的旗號行走,這普元就在水面上動了手。
尋常人的貨物被搶,夥計掌櫃被殺,報到官府去,官府只說給你辦案,卻是推諉,到最你等到死也沒得結果。可徐家的商船被人劫了,那就不得了了。
徐家人根本沒去報案,當時主持松江徐府的人是徐階的親弟弟,沒有功名的白身,他只是寫了個帖子遞到了南京,三天之後,應天府、鎮江府、常州府、蘇州府、松江府的捕快、差役聯合掃蕩水路,又有地方上的駐軍參與,更讓這普元感覺駭然的是,海上那些無法無天的強豪,江北那些橫行霸道的鹽梟居然都插手進來。
沒有官府抓不住的賊人,只是抓不抓而已,這麼大的力量,據說南京城鎮守太監和魏國公家裡的親衛都參與了,怎麼抓不住人,普元和尚手下被圍在老巢裡,只得束手就擒。
本以爲要明正典刑,可這普元也真是了得,居然能託人在徐家幾個主事的族老面前說話,說的是徐家這等豪門大族,光明正大的事情需要人辦,這暗地裡的事情也需要人來做,我也算有本事的,用我,肯定會死心塌地的效忠。
有傳說是徐家和當時在京師的徐階聯繫,然後普元就被保了下來,手下只殺了幾個小貓小狗,剩下的人卻在常州府出家,搖身一變成了得白馬寺傳承,有佛門真法的得道高僧,普元也就成了普元和尚,普元大師。
天下間都是一樣的做法,高門大族往往都有家廟,家中有不方便的人都是放在家廟中,這出家人可以不受很多官府規矩的管束,有這樣那樣的方便,當然,這普元和尚出家之後也不見得吃素行善。
地方上的小民小戶不知道什麼消息內幕,但盧大這等行走江湖的小人物就知道不少內幕了,這普元和尚手上沾的血不比當年做盜匪的時候少,而且和那時比,有徐家做後臺,裝備精良、官府也搞得定,還能招募亡命之徒,勢力越發的大了。
當然,爲徐家殺人也不能白做,常州、蘇州加上浙江的湖州和嘉興,有什麼見不得光的生意,他普元要分上幾成,要不然生意就不要做了。
這等故事若是放在說書人口中將來,也算是一段佳話,但現實中發生這樣的故事,那就要問問地方官是否瀆職,是否放虎歸山,是否和盜賊勾結,是不是包庇兇徒。
盧大這邊說完,王通招手讓吳二和史七過來,開口問道:
“這普元寺會不會是乾淨的?讓人挑不出毛病?”
聽到王通的這個問話,史七嘴角一挑隨即穩住,吳二則是忍不住咧嘴笑了幾聲,連忙說道:
“屬下失態,侯爺莫怪,綠林人物藉着寺廟做老巢的不少,這寺廟官府不會查的,放置什麼東西也是放心,他們不過是假和尚又不是真僧人,真讓他們清苦如何受得了,屬下這就敢打包票,這普元寺內,在後院必然有婦人,必然有賊髒。”
史七也是說道:
“侯爺放心就是,寺廟這等地方是藏東西的好處所,只有外面放東西進來,斷沒有寺廟的東西放出去的道理,肯定能查出來。”
王通笑着點點頭,前面帶路的差役方纔聽到王通和盧大的談話就已經是嚇得三魂出竅,不敢距離太近,後面這些說話,他們可就聽不到了。
外人都說什麼慧山普元寺,可常州府城武進左近那有什麼高山,話有說回來m,寺廟都要依靠香火,都要讓施主們來往便利,要真建在山上,富貴之人誰願意浪費那個力氣。
所以這普元寺實際上就在城外三裡,實際上是個大莊園的規制,八月雖然天熱,路上前去禮佛敬香的人頗爲不少。
王通這一干全副披掛的人走在路上,前面又有知府的儀仗導引,實在是引人注目的很,沿路上能看到有人急忙朝着那普元寺跑去,顯見是去報信的。
去往那普元寺倒是大路,原本在岸上跟着行進的馬隊卻不見了,不知道去往何處。
板甲需要棉麻的內襯,這八月常州的天氣還是炎熱,,王通已經出汗不是太舒服,好在眼前就是這普元寺了。
王通去的地方不少,見到的巍峨建築也是不少,這普元寺還真是氣派,高牆黑瓦,山門兩邊都是高大的樹木,樹廕庇日,能看到寺廟中的佛塔和佛殿,再配上那大香爐中散發出來的飄渺香菸,還真是有種佛門淨地的感覺。
知府領欽差前來,欽差和一干親衛全都是披甲,這個消息普元寺上下已經是知道,那普元和尚率領一干僧衆出迎。
王通在寺前停住馬,羅知府知道事情不善,也不敢說什麼做什麼,只是閃開讓差役們將圍觀衆人驅散。
“這寺的主持到本侯跟前來”
王通揚聲說道,那邊普元和尚宣了一聲佛號,緩步走了過來,若按照盧大的描述,這普元應該是五十歲上下的人了,不過吃的好,這十幾年養尊處優的,倒是看起來像四十多歲的樣子,身形胖大,滿面油光,袈裟佛珠,一步三搖的,還真是個高僧。
到王通面前,先是宣了佛號,然後合十爲禮,開口說道:
“欽差大人,貧僧有禮了。”
“普元,本官方纔在河邊的時候,有幾個禿驢在那裡白日行兇,就要在本官面前殺害無辜性命,這些禿驢自承是你們普元寺的,你怎麼解釋?”
普元臉上倒是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是面帶義憤的躬身說道:
“本寺是佛門清靜地,欽差大人莫要妄言......”
“倒是裝的好一個慈悲模樣”
王通在馬上冷哼了一聲,反手卻是抽刀出鞘,好好說話誰也沒有想到這就抽刀,周圍已經有人驚呼出聲,普元的手臂下意識朝腰間挪動,不過隨即恢復了正常,但這個動作卻落入了王通的眼中。
“賊禿,居然想要行刺本官”
也不多說,王通雙腿一夾馬腹,馬匹向前衝去,王通手起刀落,那普元還沒有反應過來,腦袋已經被砍了下來,落地打了個幾個轉,滿腔鮮血噴涌而出。
全場先是一靜,隨即一片驚呼尖叫,跟過來那羅知府也是雙手亂顫,不知道如何是好,欽差也不能光天化日這麼殺人,何況這和尚還是在常州府頗有名望勢力的高僧。
一起跟着出寺迎接王通的普元寺僧人們一陣騷動,王通的親衛們已經是擁上前,分成兩邊,僧衆數量不比親衛們少,但王通親衛們重甲持兵,卻震駭住這一干僧人不敢亂動。
但剛纔圍觀的香客百姓們卻有些混亂,王通在馬上俯身,用刀挑開了普元和尚的袈裟,在這普元和尚的腰間,果然有三尺短刀。
普元本就是盜賊出身,隨身攜帶武器並不稀罕,但一個佛門高僧,面見欽差的時候帶着利刃,這個就不好說了,何況欽差大人還喊出那一嗓子“行刺”,距離近的人能看到普元屍身上的那把短刀。
這個慢慢的在人羣中傳開來,驚惶的人羣慢慢安靜,卻變成了小聲的議論,那羅知府走過來一看,渾身都是抖了起來,欽差殺高僧是麻煩,可有和尚要謀刺欽差,這個麻煩更大。
“羅知府,這禿驢行刺本侯,幸虧常州官府上下奮勇,才能懲治惡徒,快些調集你的手下過來圍捕吧”
聽王通這麼一講,羅知府纔算是放心,這就算是功過抵消,甚至還能有功,連忙轉身安排人去了,有的僧人見勢不妙就想要逃回寺中,不過立刻被已經爬上牆頭的弓手射中,一堆人都被逼在外面。
眼見着局勢就這麼控制住,路旁人羣中有一個人衝出跪下,哭喊道:
“欽差大人,救救小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