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下方往上射箭只能用拋射,力道和準度都頗爲不足,不少箭支斜斜飛上來卻劃過峰頂落往另一側,但饒是如此,數千只羽箭射上來還是有一小半命中峰頂區域。箭尖射擊在石頭掩體和頭頂的篷布上叮叮篤篤作響,工事上方的篷布被數十隻箭支穿透,幸而上面覆着碎石抵消了部分力道,纔不至於穿篷布而下射傷下邊躲避之人。
宋楠一邊一個緊緊將戴素兒和朱秀芙摟在胸前,雙目被灰塵睜不開眼,耳邊只聽到羽箭的嗖嗖之聲和撞擊到石頭上的篤篤聲,時間彷彿凝固住了,韃子兵只射了七八輪,不過盞茶時間,但在宋楠等人聽來,倒彷彿是過了漫長的幾個時辰。
箭支破空之聲逐漸變少,宋楠擡頭從石塊的縫隙中往外看,見落在峰頂上的箭支已經稀稀落落,韃子已經停止了射擊,忙起身高聲詢問道:“皇上無恙否?”
劉瑾嘶啞的尖嗓門在後方響起:“皇上沒事。”
宋楠鬆了口氣,畢竟箭支過於密集,即便正德和劉瑾躲藏的是最好的掩體,正德的身上也穿着戴素兒製作的熊皮坎肩,卻也不免擔心,。
“兄弟們有受傷的麼?”宋楠鑽出掩體高聲問道。
萬志呸呸吐着嘴裡的塵土竄到宋楠身邊道:“有一名兄弟中箭,不過中的不是要害。”
宋楠點頭,環顧周圍,見衆人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回頭見劉瑾和正德縮在一角,一眼看見劉瑾身上穿着熊皮坎肩,頓時大怒,踏步上前去三把兩把的亂扯。
劉瑾邊掙扎邊道:“幹什麼你,你幹什麼?”
宋楠罵道:“虧你還好意思。”
劉瑾叫道:“我要保護皇上的,穿着替皇上擋箭。”
宋楠一邊扒下他的熊皮坎肩一邊道:“皇上安全的很,可用不着你擋什麼箭。”
劉瑾道:“你便是爲了自己活命罷了。”
宋楠冷笑不答,扒下熊皮背心丟到戴素兒面前,吩咐道:“穿上。”
戴素兒低聲道:“不用……。”
宋楠不容置疑的道:“穿上,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戴素兒這才慢吞吞的穿上背心,和同樣穿着熊皮背心的公主擠在一起。
劉瑾尖叫道:“宋楠,難道我的命不如一個低賤的婢女不成?”
宋楠懶得搭理他,起身四下掃視,低聲吩咐道:“大家不要出聲,韃子兵必會查看我們是否還活着,接下來必會派人爬上來查看,咱們給他們個驚喜。”
萬志點頭道:“明白了,大夥兒做好準備。”
衆人緩緩順着滿是箭支灰塵的峰頂爬行到邊緣處,側耳細聽下邊的動靜,就聽到山壁上傳來兵刃回家摩擦山石之聲,顯然是韃子兵在奮力的往頂上爬來,宋楠做了個耐住性子的手勢,衆人靜靜伏在地上,眼睛緊盯着峰頂邊緣處。
宋楠當然不容韃子登頂,聽聲音估摸着韃子已經離峰頂距離不遠,立刻大聲吼道:“兄弟們,伺候他們吃鐵蛋子。”
衆人一聲大吼,迅速爬起身來,二十餘隻雙管霰彈火銃齊齊亮出,居高臨下對着四周正往上攀爬的韃子兵的頭頂,韃子兵們正爬的氣喘吁吁,猛然間聽到動靜,擡頭看時,黑洞洞的火銃管口正對準自己的腦門,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他們都知道明軍手中這玩意的厲害,兩名韃子手腳一軟,甚至還沒等宋楠下令開火便翻滾着摔落而下。
“轟,轟。”
“轟轟轟。”
霰彈火銃的轟鳴聲在峰頂響起,青煙帶着刺鼻的硫磺火藥味往北飄散,就像是峰頂上升騰起的一片青雲;禿猛可目瞪口呆的看着巖壁四周紛紛墜落的士兵,他不明白爲何如此密集的箭雨卻爲何沒能將他們盡數射死在上面,根據他的想象,峰頂上最多隻剩下一兩個倖存者,其餘人應該都被射的如同刺蝟一般纔對。
蓬蓬蓬!
被轟擊落下的韃子兵摔落地上,像是一個個裝滿血水的皮囊被從高空扔下來,血漿和碎肉呈放射形四下飛濺,韃子兵們張着嘴巴看着眼前的一幕,不少人褲襠裡熱熱的,無意識的屎尿失禁。
禿猛可開始後悔了,他不是後悔率軍前來捉拿明朝小皇帝,他是後悔大軍開拔時過於匆忙,爲了在恰當的時候攔截住明朝皇帝的車駕,他選擇了輕裝簡行,捨棄了大型的攻城器械和火器,當時認爲這些東西也派不上用場。
現在想來,如果帶上烏蘭巴托城中的三門青銅火炮,早就將這烽火臺夷爲平地了,哪怕是帶上幾十架雲梯車前來,也可以輕鬆的拿下烽火臺;如今局面尷尬,被拖在這裡六天時間,付出六七百士兵的性命,居然還是拿不下這座荒丘,真是氣得吐血。
“大汗,西邊的晉王和東邊的阿日斯蘭總管的大軍已經放鷂鷹發來消息,昨夜明軍大舉反攻,咱們突襲的手的平虜衛和萬全衛部分寨堡已經失守,如此一來兩翼的明軍騰出手來,恐很快便要增援過來,咱們這裡恐不能拖延了。”一名萬戶總管將軍快步跑來低聲稟報道。
禿猛可鐵青着臉喝道:“慌什麼?左右兩翼的明軍沒有七八天時間如何能增援到來?兩側可是高山峻嶺,本汗巴不得他們從破損狹窄的棧道派兵增援呢,那樣咱們便可殺的他們片甲不留,他們若不是傻子便只會選擇繞道從南方開闊的谷地前來增援,所以咱們還有時間。”
那萬戶總管將軍點頭道:“大汗說的極是,但此處這麼耗下去也不是辦法。”
禿猛可道:“無論如何也要拿下這座烽火臺,傳我命令,火箭準備,本汗要將峰頂變成火海,便是明朝小皇帝成了一團焦炭,也要拖着他燒焦的屍體帶回烏蘭巴托。”
那萬戶將軍撫胸鞠躬道:“遵大汗之命,另外我有個建議。”
禿猛可皺眉道:“說。”
“臣建議以火箭爲掩護,火箭壓制的同時命士兵趁機攀登,待幾輪箭雨壓制過後,咱們的士卒突然登頂,他們如何能抵擋?”
禿猛可點頭道:“這法子不錯,只是箭支無眼,恐會誤傷自己的兵士。”
那萬戶將軍道:“不會,正面射擊,北面攀爬,有崖壁的阻擋,絕不會傷及士卒,只是今日南風太大,只能從東南射擊,否則火箭射不上去,而北面的崖壁太過陡峭,不利於攀爬。”
禿猛可道:“鑿壁攀援,慢一點怕什麼?必要登上去。”
“遵命。”
……
三天前,蔚州黑山堡北五十里的陽原,一場大戰也正在上演。
蔚州衛指揮同知江彬在接到宋楠的求援信箋之後火速集結了蔚州衛所有兵馬往北開進,與此同時,派出十幾騎快馬前往京城,大同,宣府等地將皇上被困新平堡的消息傳遞出去。
江彬馬不停蹄的率領六千蔚州衛馬步兵抵達陽原,首先要解決的便是陽原的韃子,這裡駐紮着八百多韃子騎兵,正是韃子滋擾蔚州的橋頭堡壘;江彬幾乎沒有任何的佈置和謀劃,六千兵馬大張旗鼓的擁進谷地平原中跟韃子面對面開戰,雖然明知道這樣付出的代價會很大,但江彬已經沒時間再去考慮這些,皇上和宋楠在新平堡被困數日生死未卜,他如何還能好整以暇的制定進攻策略。
陽原的韃子兵也及其悍勇,面對七八倍於己的明軍馬步兵,韃子的八百騎兵發揮其機動性和騎射能力,在明軍進入谷地伊始便展開了一輪突襲,將擔當先頭部隊的蔚州衛北千戶所士兵衝了個七零八落,千戶馬鳴也差點被亂箭射死。
但明軍的人數實在太多,隨着後續軍隊的涌入,人數的優勢迅速體現出來,江彬親自集結了三百騎兵隊踏着明軍的屍體展開突進,在纏住數百韃子騎兵之後,步兵如潮水般涌入野狼山谷,看着黑壓壓涌來的明軍,韃子兵們只得仗着坐騎的機動性且戰且走。
江彬的意圖便是要往北挺進,倒不是要和這幾百韃子兵一決雌雄,韃子兵邊逃邊打,雖然有些像是抓不住的跳蚤一般令人厭煩,但自己的目的卻是達到了。
大軍揮軍往北挺進,鑑於宋楠信中的提醒,江彬也不敢太過突進,宋楠信上說韃子的兵馬有兩萬人,自己這五六千兵馬絕非敵手,若是冒進中了包圍,更是救不了人反倒搭進去數千兵馬,所以江彬推進的小心翼翼,不斷地派出斥候在兩翼和前方探路,以防韃子設伏;行動雖緩慢,也是不得不爲之。
兩天後,距離新平堡已經不足三十里的山谷裡,江彬吩咐紮下營盤,他不能再往前進軍了,斥候已經帶來了消息,三十里外的新平堡周圍駐紮着密密麻麻的韃子兵馬,陽原退卻的韃子兵定然已經將明軍援軍到達的消息報於韃子大隊人馬,再往前韃子兵機動性強若悍然發動攻擊,自己以步兵爲主的兵力反而無絲毫迴旋餘地。
傍晚時分,在命士兵挖掘工事防備騎兵突襲的同時,江彬親自爬上山谷東邊一座高高的山峰往北眺望,但見北面的谷地裡密密麻麻全是韃子的帳篷,夕陽下,帳篷反射的白光和兵刃的反光刺眼耀目,陣勢着實駭人。顯然宋楠信中不是虛言,粗略估算,確有數萬兵馬駐紮。
驚駭的同時,江彬心中也稍微的有些寬慰,韃子兵馬既然還在該處駐紮,那便表明皇上並未落入韃子之手,否則韃子兵定然已經抽身遠遁了。意識到這一點,江彬也很是驚訝,皇上隨駕的那點人馬怎麼能抵擋住韃子大軍數日進攻的?即便是對宋楠的本事有所瞭解,相信他每每有驚人之舉,但這一次江彬也不相信宋楠能操控住這種局勢,而只能將之歸結爲天佑皇上天佑大明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