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數日,宋楠告假不朝,呆在府中享受美好時光,孫玄也很知趣,將錦衣衛衙門中的雜務全包了,除了必須宋楠拍板的事情之外,其餘的事情都不來煩宋楠。
但其實,宋楠過的並不輕鬆,當然不是房第間的忙碌,而是經歷了剿賊之事後,目睹京外賊兵的肆虐,無論如何不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但宋楠也想通了老公爺的警告,在此時此地,選擇閉嘴忍耐是明智的選擇,或許大明朝真的需要一次巨大的創痛才能讓某些人真正的警醒過來。
不破不立,說起來簡單,但這破立之間將要付出多麼大的代價,要掉多少腦袋,流多少血,宋楠真是想想都寒毛倒豎。
宋家衆女也知道宋楠的心事重重,知道宋楠並不能完全的放鬆自己,於是葉芳姑提議,全家出去秋遊一遭,登時得到大家的響應。
時近十月,此時出遊,莫過於去秋意濃醉之處爲佳,而最能體現京城地域秋意的,莫過於去香山看紅葉了。
很少跟着宋楠他們一起出門遊玩的宋母也難得的表示同意一起前往,宋母自然是對什麼紅葉秋意無感,還是陸青璃一語道破天機:“大永安寺的菩薩很是靈驗,婆婆定是衝着寺院去的,不是求子孫繁茂多福,便是求家宅平安。”
衆人深以爲然。
選了一天晴朗無霾的日子,宋府舉家起了個大早出遊,數輛大車在十幾名高頭大馬的錦衣衛旗校的護衛下緩緩出西城門,香山在西門外約莫四十餘里,到了巳時便到達山腳下的集鎮,衆人下車尋了一家茶鋪歇腳,吃些點心茶水徐徐從東坡石階徒步上山;一路上衆人興致勃勃,指點着山中景色,嘰嘰喳喳的說笑不停。
濃廕庇日的石階山道上人羣熙攘,京中達官貴人也有很多來遊玩賞景,看着秀麗的山景,吹着颯爽的秋風,宋楠也覺得心情舒暢了許多,和衆人有說有笑,往平山亭攀登,大永安寺便在平山亭左近。
在一處轉彎的山石之後,有一處平整的山石平臺,見宋母有些氣喘,宋楠和小郡主扶着老夫人帶着衆人在平臺上小坐歇息,正在此時王勇悄悄來到正說笑的宋楠身後,低聲道:“大人,借一步說話。”
宋楠見王勇神色嚴肅,心中一緊,起身跟隨他來到岩石之側問道:“怎麼了?”
“大人,卑職覺得有些不對勁。”
宋楠一驚道:“什麼不對勁。”
王勇低聲道:“從山腳的鎮上起,便有人尾隨着咱們,大人莫回頭看,後面有兩個書生打扮的人,前面還有四個穿着綢緞的商人摸樣的人一直在左近保持距離,看上去是在盯梢咱們。”
宋楠低聲道:“何以見得?興許人家也是上山遊玩的,自然是同行一道了。”
王勇道:“這幾人腳步矯健,這山道如此陡峭,卑職走着都有些氣喘,這些人汗都不流一滴;剛纔在雲起崖,那藍衫書生踩到了空處,一般人肯定摔倒了,可他卻迅速做出反應,卑職斷定他必然身有武功。”
宋楠咬着下脣道:“你能判斷出他們的意圖麼?是友是敵?”
王勇搖頭道:“卑職不敢判斷,但可以肯定,他們是在盯着咱們;大人,未免意外,卑職建議取消行程下山去,過了平山亭之後山路更是狹窄,到時候咱們這點人手怕是照顧不周。”
宋楠扭頭看着興致勃勃的宋母和一干妻妾,想了想道:“先不忙,先弄清楚他們是否是在跟蹤我們,以及他們的意圖再說,畢竟咱們人手多,在這段路上他們還不敢動手。”
王勇道:“要不要卑職帶人去直接抓了來問?”
宋楠搖頭道:“不用,你帶着人保護老夫人她們,我自有辦法試探出來。”
王勇點頭道:“大人小心些。”
宋楠點點頭,回身來到衆妻妾歇腳的山石平臺上,小郡主笑道:“夫君剛纔可錯過了好戲了。”
宋楠笑道:“什麼好戲?”
小郡主道:“剛纔青璃作了首詩呢,真是好笑到肚子疼。”
陸青璃拍着山石嗔道:“不準說。”
宋母摸着她的頭道:“我的兒,有什麼好害臊的,說給你夫君聽,又不是外人。”
小郡主嬉笑道:“對對對,害什麼臊;青璃妹子見下面石階上坐着休息的兩個書生老是往這邊瞟,於是做了首打油詩諷刺他們,詩曰:兩個酸秀才,一對癩蛤蟆,在朝這邊看,命人打掉牙!”
衆人再次前仰後合,戴素兒用絲巾捂着嘴笑的差點岔氣,陸青璃怒道:“寫的不好麼?幹什麼取笑我?”
宋楠也不禁莞爾,眼睛朝下邊看去,卻沒見到什麼書生的影子,於是問道:“癩蛤蟆呢?我怎麼沒看見?”
衆人往下看,果然不見了那兩人的蹤跡,小郡主道:“剛纔還坐在那裡假裝看山景的,可能是被青璃妹子取笑了羞臊的逃走了吧。”
宋楠心中疑惑,對葉芳姑使個眼色,湊在宋母的身邊道:“孃親跟媳婦們在這裡多歇一會,我去去就來。”
宋母道:“什麼事?”
宋楠笑道:“沒事,就下去看看風景,這裡風景不錯,想多看看。”
宋母笑道:“確實不錯,咱們在這裡多停一氣。”
宋楠起身沿着石階往下走,葉芳姑得了宋楠的眼色也起身跟上,小郡主打趣道:“夫君看來是找癩蛤蟆們麻煩去了,這是瞟了青璃妹子,要是偷瞄了素兒,那夫君還不調集錦衣衛衙門的旗校們漫山遍野的捉拿麼?”
戴素兒紅着臉道:“別扯上我。”
陸青璃悠然道:“那要是偷瞄了小郡主,不僅錦衣衛衙門全員出動,還什麼奮武營,神機營,什麼公爺府衛士還不統統要出動麼?”
小郡主啐道:“死丫頭,嘴巴伶俐,我來替你扯一扯。”說罷伸手來捏陸青璃的嘴巴,陸青璃趕緊縮在宋母身後吐舌頭,兩女嬉笑着亂成一團。
戴素兒秀眉微蹙看着下方,見宋楠和葉芳姑在下邊的石階上交頭接耳了幾句,葉芳姑明顯有個伸手摸腰的動作,臉色也有些嚴肅,頓時警覺起來。
卻見宋楠伸手按住葉芳姑的手,兩人交談幾句,並肩往石階下方行去,逐漸消失不見。
……
宋楠悄悄的將王勇的警告告知了葉芳姑,葉芳姑伸手就要拔出腰間短劍,被宋楠趕緊阻止,低聲道:“這兩個書生定在左近,別衝動,咱們找到他們,抓了來逼問他們的身份意圖再作計較。”
葉芳姑點點頭,順着石階往下望去,一路往下的山道一覽無遺,並無剛纔那兩名書生的身影,葉芳姑指着山石旁白踩斷的枝葉低聲道:“定是躲起來了,這裡有痕跡。”
宋楠低聲道:“裝作沒看見,咱們從後面繞上去。”
兩人裝作指點風景,並肩往山階下走,行了百步後,估摸着上邊已經看不見自己,兩人縱身從右側山壁上的裂縫處鑽入樹叢中,悄悄順着山壁上的凹處往上攀行,攀爬了不到數十步,便看見一塊巨巖下露出衣衫的一角,一個帶着方巾的頭顱正探出岩石朝山道上的宋家衆人窺探。
宋楠打個手勢,兩人緩緩靠近至數丈處,猛聽得悉索數聲,兩名書生同時察覺,扭頭回望;葉芳姑如一隻大鳥般從岩石上躍下,手中短劍出鞘,畫出一道奪目的閃光直劈藍衫書生的面門;那書生不得已現出原形,身子後撤,腳步迅捷的在山石上一點,手中的摺扇刷的打開,橫着一檔,竟然擋住了葉芳姑的一劍,摺扇居然安然無恙。
葉芳姑有些發愣,宋楠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道:“扇骨是精鋼的,扇面也不是紙做的,身懷武功,原來是兩個冒牌的書生。”
兩名書生轉身便走,宋楠喝道:“朋友,這便想走麼?”
藍衫書生回頭艱難的道:“尊駕欲待如何?我們可沒招惹你們。”
說話的聲音雖是官話,但聽起來語音怪異,彆扭之極。
宋楠皺眉道:“你們剛纔偷窺我的妾室,這可不是讀書人所爲,在我看來這便是對我的侮辱,怎麼能說沒招惹我?”
藍衫書生和黑衫書生對視一眼,幾乎同時拱手道:“原來是因爲這件事,得罪了,我等不是故意招惹尊駕家眷,只是看風景無意間冒犯,還望海涵。”
葉芳姑皺眉道:“你們是哪裡人,說話怎麼這個味兒。”
兩名書生不答,黑衫書生伸手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元寶來道:“若有冒犯,這十兩銀子便當是賠罪,尊駕不會因爲此事便不依不饒吧。”
說罷將將銀子拋向宋楠,宋楠伸手接過,掂了掂笑道:“好大的手筆,看了別人一眼便給十兩銀子,要知道有這等好事,我倒是要請你們多看幾眼了。”
兩名書生拱手道:“告辭。”
宋楠喝道:“我準你們走了麼?”
兩名書生皺眉道:“銀子你也拿了……”
宋楠啐了一口道:“銀子了不起?老子多的是,要這麼便宜的話,你們回家將你家裡的女眷拉來讓我放肆的觀賞一番,看一次二十兩,如何?”
兩名書生皺眉道:“原來尊駕是決心要找我們的茬子了。”
宋楠冷笑道:“呸,小爺多有空,來尋你們的茬子,你們兩個鬼鬼祟祟的從山腳盯到山腰,到底有何企圖?說出來今日便放你們走,不說的話,今兒你們麻煩大了。”
兩名書生一驚,黑衫書生笑道:“尊駕多心了,我們只是來看香山紅葉的,絕非盯着你們如何如何,咱們素不相識,我們爲何盯梢你們?”
宋楠喝道:“看來兩位是不打算老實交代了,那便別怪我不客氣了。”
藍衫書生冷聲道:“尊駕又能如何?”
宋楠道:“也不能如何,最多抓了你們進錦衣衛衙門,十八道酷刑統統過上一遍罷了。”
藍衫書生冷笑連聲道:“就憑你們?再來十個怕也不成。”
宋楠微笑道:“那就試試。”
兩名書生臉上笑容漸冷,露出凌厲之色,手中摺扇輕搖,刷的的一聲摺扇展開之後,就聽滄浪之聲連響,摺扇的前端十幾根龍骨處竟然各伸出尺許長的薄如蟬翼的刀鋒來,就像一朵盛開的刀刃之花一般,好看之餘也讓人脊背發冷。
宋楠看的目瞪口呆,這等奇形怪狀的兵刃倒是第一回見,但葉芳姑卻是神色嚴肅,低聲道:“小心,有古怪,跟在我後面。”
宋楠微笑道:“多謝娘子擔心,不過你不用擔心,我一人足矣。”
葉芳姑一愣,便見宋楠伸手將銀子高高拋起在半空,口中叫道:“還給你們。”
銀子高高從空中墜下,青衫書生伸手欲接,一旁的黑衫書生趕忙將他身子一帶,與此同時,就聽轟的一聲巨響震耳欲聾,銀子被一股大力轟擊到岩石上,頓時石屑紛飛,煙塵瀰漫。
兩名書生展開摺扇擋着飛濺的石屑,耳邊傳來宋楠的聲音道:“任你武功再高,我一槍便將你們轟成肉渣,我便不信你們是鐵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