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確實是有心人,這幾年在贛南巡撫任上,雖離南昌甚遠,但王守仁無時無刻不在關注着寧王的一舉一動,王守仁掌握的朱宸濠的所作所爲居然比南昌錦衣衛衙門上報的多得多,詳細的多。雖宋楠早知道會是這樣,但南昌府錦衣衛千戶所瞎了眼睛的行爲,還是讓宋楠憤怒不已。
“王大人,我的手下查探到寧王和南京江西安徽當地的官員多有交往,他們之間的來往甚是親密,且多爲手握兵權的領軍大員;這些事不知是否屬實?你身爲贛南巡撫,手中握着兩衛兵馬,想必也受到寧王格外的禮遇吧。不知寧王這麼做的用意何在?”
“國公爺,你既問出這個問題,焉能不知寧王用意何在?江西周邊的軍政要員大多是寧王座上之賓,但守仁卻不在其中,江西巡撫孫遂孫大人也從不參與其宴飲聚會,不接受其贈送的金銀美女,倒讓國公爺失望了。”
宋楠吁了口氣道:“王大人休怪我說話直爽,我當然知道王大人和他們不是一路人,否則今日我也不會前來拜訪,同大人共商大計了。告訴我,朱宸濠在江西都做了些什麼?爲何外界稱其賢而從不聞其過呢?”
王守仁呵呵而笑道:“拿人手軟吃人嘴短,我雖不知江西官員們上奏的摺子裡如何評價朱宸濠的,但可想而知,一定是歌功頌德稱其爲賢者德王的多如牛毛,怕是連一句詆譭之言也沒有。更別說他在江西做的那些事情了。”
“他都做了什麼?”宋楠問道。
王守仁輕撫長髯緩緩道:“寧王在南昌巧取豪奪,將南昌府周邊肥田沃土盡數佔據,壟斷江西稻米茶鹽交易,斂財無數。這些事大人的錦衣衛衙門上報了沒有?”
宋楠緩緩搖頭道:“近年來纔有風聞,南昌錦衣衛千戶衙門上報的也不甚明確,看來南昌的錦衣衛衙門出問題了。”
王守仁微笑道:“我一點也不奇怪,南昌府錦衣衛衙門雖是大人屬下,但卻在寧王府所轄之中,大人若以爲你的衙門是鐵板一塊,那可太天真了。”
宋楠吁了口氣道:“還有呢?光是這些可算不得什麼,地方藩王斂聚財物霸佔肥田也不是什麼新鮮事,這件事說到底其實不算什麼大事。”
王守仁笑道:“國公爺是想知道些驚世駭俗的消息,好,守仁便告訴你些猛料。巡視江西的右僉都御史王哲於去歲暴亡,想必國公爺必不知其事吧;也難怪,當時國公爺正在西北和韃子打的如火如荼,必不會注意到一名小小御史的死訊;但我卻知道,王哲之死另有隱情。”
宋楠完全不知道這個王哲是誰,看官職也是文官中的一員,死了一名普通文官就算宋楠知道這件事也必不會放在心上,但聽王守仁這麼說,顯然此事非同尋常了。
“難道和寧王有關?”
王守仁面帶譏諷道:“國公爺手眼通天,但在南昌府寧王的勢力範圍內,卻是成了聾子瞎子了。王哲正是從寧王府赴宴歸來之後便暴斃而亡,雖然屍體很快便被下葬,但其家人卻流出消息,王哲死之前面目烏黑,是中毒之狀。”
宋楠悚然道:“你是說寧王請他赴宴,然後公然毒死了他?光天化日之下他敢這麼做?這卻又是爲了什麼?”
“爲了什麼?王哲上書奏寧王侵吞肥田斂財之事,這件事朝廷沒有反應,寧王卻是得到了消息,所以便毒殺了他,這個理由還不夠充分麼?”
宋楠瞠目結舌,他無論如何沒想到,寧王朱宸濠的膽子大到如此地步,已經到了公然殺害當地官員的地步,可見在寧王府範圍內,寧王儼然已經是一個土皇帝了。
更加驚訝的還在後面,王守仁的猛料還在繼續:“江西巡查副使胡世寧上書彈劾寧王在江西爲患,寧王反誣其妖言惑衆,將其逮捕入獄,動手的便是你南昌錦衣衛衙門的錦衣衛;藉口案情牽扯複雜不將其押解入京,胡世寧至今還關押在南昌錦衣衛衙門的大獄之中,也不知是死是活。”
“南昌衛都指揮使戴宜素不與朱宸濠交好,曾當面斥宸濠有異志,去歲鄱陽湖匪事猖獗,屢剿不力,寧王遂上奏其和湖匪勾連,戴宜被下獄處斬,全家一十六口皆以通匪而論,無一倖免。”
“南昌布政使鄭嶽御史範洛曾私下談論寧王王府建制,稱其逾制不當,禮法不合,此事爲寧王得知,數日後兩名朝廷命官竟然被不明身份之人從衙門拉出暴打,並遭遇死亡威脅。兩名官員不得已被迫離開南昌,官衙所在之處竟然無法去履職,你說是不是天大的笑話。”
“……”
王守仁一樁樁的敘說,宋楠越聽越是心驚,雖知道寧王寬厚的外表是表象,但萬沒料到此人竟然跋扈若此,如此看來,寧王府所轄已經成了一個國中之國,朱宸濠可以無所顧忌的在自己的小王國裡生殺予奪,這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王守仁既然點名道姓的說出來,想必不是虛言。
“國公爺站穩了,除了以上這些,本人還有更大的秘密告訴你。寧王府斂財無數,在廣東福建都設有買賣,名義上是買賣棉麻糧食等生意,暗地裡採買的是什麼你可知道?”
宋楠啞聲道:“據我的調查得知,其在該處還採買皮甲和金鐵之物。”
王守仁冷笑道:“總算你的錦衣衛衙門還是有些本事,他採買的是皮帳金鐵,用途不言而喻,那是打造皮甲兵器的必須之物,另外還和藩商採買的一種名叫佛郎機火銃的火器,雖然採買的都是部件,但南昌府中設有組裝機構,日夜燈火不熄的組裝打造。這是一位王爺該做的事情麼?”
宋楠咬牙道:“這廝居心叵測,幾已成定局了。”
王守仁再道:“你可知江西境內匪患不絕的原因是什麼?鄱陽湖匪首凌十一、閔廿四等五百湖匪;贛南大盜楊清、李甫、王儒等百餘人;鉛山匪首李鎮、周伯齡、吳三八等兩百餘人;甚至廣西部分山民豪匪、福建汀州漳州等地的山匪海匪他都有勾連,這些匪患之所以屢剿不滅,便是有寧王在其中干預;供給給養,通風報信。南昌衛都指揮使戴宜剿匪半途而廢被污爲和匪徒勾結,其行動預先爲匪徒所知,哪有不失敗的道理?事後匪徒們放出謠言說戴宜收了他們的銀兩,這才又所謂戴宜勾結湖匪之事,這些想必國公爺一概不知道吧。”
宋楠心中的震驚難以言表,朱宸濠不僅僅是膽大妄爲,勾結庇護這些匪徒匪幫的用意不言而喻,這是蒐羅地方武裝爲自己所用,關鍵時候這些悍匪都是他的敢死隊;悍匪橫行,加上慶王府的勢力,這便是爲何朱宸濠能夠雄霸一方,當地官員無聲無息的原因之一。誰敢多嘴多舌,怕就是想那鄭嶽一般被光天化日之下從衙門拉出來暴打然後驅除,事後一概推到匪徒身上了事。
而朱宸濠之所以瘋狂斂財巧取豪奪,那便是他急需要大批的銀兩,不但要支撐這些在他庇護之下的匪徒武裝的開銷,也要大量的採購軍備物資,這些可都是耗資甚大的事情。
現在的情形是,現實的情況比自己想象的要惡劣的多,侯大彪孫玄等人調查的結果也是九牛一毛,只限於皮毛,畢竟是外圍的調查,無法深入內部。南昌錦衣衛衙門至今沒有絲毫關於寧王之事的上報,顯然南昌錦衣衛千戶所已經不屬於自己了,一個大問題是,自南北鎮撫司私下裡調查寧王的時候是肯定要南昌錦衣衛千戶衙門的協助的,亦即是說,如果南昌的錦衣衛機構已經淪爲朱宸濠的爪牙,那自己暗中調查朱宸濠的事情肯定也會被寧王知曉。
這廝城府艱深,自己暗中揭他老底,他卻不動聲色,見了自己也是一如既往的稱兄道弟熱乎的很,回想這段時間和他見面的情形,宋楠自己的都出了一身的汗,朱宸濠太能沉得住氣了。
但宋楠心中還有個巨大的疑問沒有得到解答,既然朱宸濠在南昌如此高調,王守仁也知道的如此詳盡,爲何沒人將他的所作所爲上奏朝廷?若正德知曉此事,怎也會有所表示吧,又怎會絲毫沒有半分的表示?自己那日也算是爆了猛料,皇上聽後也震驚不已,正德不像是演戲給給自己看,顯然是壓根不知朱宸濠的所爲,亦即是說沒接到任何關於朱宸濠在江西的所作所爲的任何上奏。
宋楠毫不猶豫的將這個問題拋向王守仁,王守仁呵呵笑道:“我就知道有這麼一問,不過我卻無法回答你,這件事不但是你,我也覺得蹊蹺。怎麼可能沒人上奏此事,便是我本人也曾上奏了數次;江西巡撫孫遂前後上奏了七次,一次也沒得到迴應,我等身爲京外官員,既無覲見的權利,也無上朝的權利,只能用奏摺上奏此事。這件事的蹊蹺之處,還需要國公爺來替我釋疑纔是。”
宋楠心中亮起一道閃電,他基本上已經明白了事情爲何會這麼的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