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無聲的走了很長一段路,轉入了一條長長的甬道,兩邊有高高的宮牆,地面上青磚鋪路,磚縫之間留着新除草後剩下的草根,宮牆上頭也有不少隨着夜風搖曳的藤蔓,沙沙沙沙的搖動着葉子,突然前頭不遠處亮起了兩盞橙黃的光芒,緩緩的向這邊飄了過來。
對方與他們一樣,行走間也是寂靜無聲,遠遠看來那燈光好似兩團鬼火一般,四蓮靜靜地看着那兩團橙黃光芒,一點點的飄近,宮燈光影之中現出兩張年老宮女的臉來,面容僵硬而又木訥,仿如那墳墓裡走出來的活死人一般,連說話的聲音都是空洞嘶啞的,
“跟我們來!”
四蓮走上前去,領她來的兩名侍女卻是停下了腳步,四蓮回望過去,看着那侍女,
“你……們不跟着來?”
那侍女微微搖頭,在兩名老宮女目光投射過來之前,快速的低下了頭,四蓮明白了,看來這假扮的侍女也只能跟到這裡了,她長長吸了一口氣,平復了心裡的懼意,點了點頭,轉身跟着兩名老宮女走了……
無妨……嘯林定是知曉我如今在宮裡了!
他必能想到法子來救我的!
四蓮咬了咬牙,捏了捏藏在袖兜裡的瓷片,跟着兩名老宮女進了一道紅漆的大門,大門上銅釘掉落,漆色同樣斑駁,即知曉是在宮中了,看這裡荒涼的模樣,應當就是冷宮了。
四蓮腳下緩步走着,擡眼四下打量,發現這裡與自己呆的那處也無甚居別,唯一不同的是,更大更荒涼罷了,隨着她們走過,兩旁的草叢之中有悉悉索索的蟲蛇爬動聲響,四蓮向着草叢之中看去,依稀見得草浪波動一般前行,也許是條蛇吧……
三人走過了一道道門戶,待得前頭的人推開一扇門時,
“吱呀……”
一聲,耀眼的光亮從裡頭透了出來,四蓮擡手擋了一下眼,待得眼睛適應了之後,才放下手來,看見了立在門邊的黑袍人,黑袍人仔細打量她,
“少夫人可是休息好了?”
四蓮搖頭,
“沒有……”
說罷冷冷看了他一眼,
“任誰被領到這種鬼地方,又半夜三更被人叫起,都不會休息好的!”
黑袍人嘿嘿一笑,四蓮道,
“不用假客氣了,要做甚麼領着我去吧!”
黑袍人點頭,轉身領着她去了,待到了那燈火通明的宮殿,見得有一名相貌豔麗的宮裝女子端坐上方,那女子見着四蓮進來,垂下眼簾,神情極是倔傲,
“這就你找來的,能救人的女子?”
黑袍人點頭,
“正是……”
那女子將目光投向四蓮,上下打量,半晌對四蓮道,
“見了我爲何不行禮?”
四蓮聞言啞然失笑,
“你是誰,我爲何要向你行禮?”
那女子似是有些吃驚,嬌美的面龐立時就沉了下來,
“你敢這樣對我說話!”
四蓮又笑,
“你是誰,我憑甚麼不敢這樣對你說話……”
頓了頓又道,
“現在是你們要救人,不是應當你們救着我麼,你不向我行禮……還在我面前端甚麼臭架子?”
那女子目光越發的陰沉了,她朱脣緊抿,面色漲紅,恨恨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黑袍人,剛要啓脣說話,黑袍人哈哈一笑打斷了她,
“見甚麼禮,我們這裡又不是甚麼舊相識要敘舊,少夫人爲我們救人,我們給少夫人銀子,事兒辦完了……大家一拍兩散,各自回家,再見面就當做不認識便是了!”
四蓮點頭,
“你這話說的極對,所以……少來虛情假義這一套,要救的人是誰,先讓我瞧瞧……”
那上座的女子還要說話,又被黑袍人一個眼神制止,黑袍人道,
“我們要救的人,極是重要,因而進去之前,還請少夫人把身上可以傷人的東西取下來吧!”
說罷目光投向了她頭上的首飾,四蓮點頭,擡手解了頭上包布,將頭上所有的東西都給取下來,放在了老宮女雙手託着的銅盤上,
“還有……耳上的……”
黑袍人又道,四蓮一言不發取下了耳墜,
“還請少夫人更衣……”‘
有人拿了衣裳過來,請四蓮到一旁更衣,四蓮也是一言不發,過去換了衣裳,那帶着瓷片的外衫被老宮女拿在手裡捏了捏,從袖兜裡掏出來瓷片,轉頭交給了黑袍人,黑袍人捏在手裡笑了笑問道,
“少夫人甚麼時候把這東西藏起來的?”
四蓮半點沒有被人戳穿的心虛,淡淡應道,
“前頭你們把我好友帶走時,她打碎了瓷瓶,我順手撿了一片……”
黑袍人眯了眼,
“少夫人打算用它來傷誰?”
四蓮一聲冷笑,看着他手裡的瓷片道,
“傷誰……我一個弱女子,你們無故將我從湖中虜來,又將我的朋友給送走了,如今她生死如何我還不知呢,我情急之下尋一樣東西防身不爲過吧……”
頓了頓恨恨道,
“若不是你武藝高強,說不得我還能用它割了你的喉嚨!”
黑袍人聞言哈哈大笑,滿臉的諷刺,
“少夫人真是說笑了,就憑着這小小一片東西就能傷着我?”
說着將那瓷片拿在手裡看了看,突然一合掌,只聽得一聲輕響,再攤開手時,那瓷片已經在他手掌心中變成了一堆碎末,四蓮吃了一驚,看着他手裡的一道劃痕道,
“你……你……”
“呼……”
黑袍人吹去了掌心的粉末,看了看那一點淺淺的傷痕,只是表皮劃了些,連血都未流,他輕蔑一笑,舔了舔掌心殘留的瓷粉,得意的對四蓮道,
“少夫人想憑它傷我,簡單是癡心妄想,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的爲我們做事,只要你盡心盡力,必不會虧待你的!”
四蓮冷笑一聲,左右打量了一番,沒有說話,都進了這地方,還讓她見着正主兒了,若還指望他們留自己一條性命,那纔是癡心妄想!
“廢話少說吧!人呢?”
黑袍人點頭,
“跟我來吧!”
這廂領着她轉去了後頭,這處冷宮顯是早被人佈置好了的,外頭瞧着殘破不堪,內裡卻是精心佈置過的,敗破的地方全數用帷幔遮擋住了,地上鋪了厚厚的地毯,人走在上面腳背都陷了進去,四蓮有些奇怪的看向了腳下,黑袍人回頭看了她一眼才道,
“患有心疾之人,極易夜驚,因而他身邊伺候的人走動時不能出聲……”
四蓮點頭,到如今她還猜不出來麼,那外頭的宮裝女子就是這宮中的嬪妃,而她要去救的人,身份也是不難猜測了,說不得裡頭的人就是弘治帝的某個兒子……
當然,不會是已經長大成年的太子,二皇子又或是三皇子,太子身體康健,人又在東宮,依着他的身份地位,用不着用這手段把自己弄來,二皇子與三皇子都在宮外有了自己的府邸,自然也不會把自己弄進皇宮,只有小一些的皇子纔會跟着母妃住在宮裡。
所以裡面的人,那就就能是年歲小一些的皇子了,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又或是更小的皇子?
四蓮想起了牟彪曾經說過,那位五皇子雖說生母出身不高,但是在宮中實則是極受弘治帝寵愛的,想要在皇帝的眼皮子下頭,在冷宮之中行如此大膽行徑,不是受寵的嬪妃想來也沒那本事,所以……適才那女子十有八九便是樊貴人了?
前頭的黑袍人走到了一處房門前,站定了腳步,伸手輕輕推開了門,門裡靜悄悄的,只有一盞油燈,燈焰如豆在桌上輕輕搖曳,有宮女打扮的女子輕手輕腳的出來見着黑袍人行了一禮,黑袍人開口小聲道,
“可是睡着?”
那宮女點頭,看了一眼四蓮,側身讓開,黑袍人領着四蓮緩步進去,轉過屏風,見得牀上躺着一個孩子,生得倒是眉目如畫,與外頭那女子有七八分相似,不過小臉蒼白,脣色發紫,他似是睡得極不安穩,聽得一點響動,細長的睫毛就不停的抖動,眼皮下的眼珠子開始左右轉動,似是要醒過來,黑袍人忙上前輕輕拍撫,低聲的安慰着,四蓮一看那孩子的面相,就知這孩子確是心疾病人,所以纔會脣色呈烏紫之色。
四蓮皺了眉頭,衝黑袍人使了一個眼色,二人退出來後,四蓮才小聲道,
“你沒有告訴我是一個孩子……”
黑袍人應道,
“有甚麼關係,都是一樣的救人!”
四蓮搖頭眉頭緊鎖,
“兒童的身體怎麼能同成人比,這孩子患有先天的心疾,想來自小就體弱,若是再開胸取物,只怕是……”
只怕自己以爲的二成把握都沒有,那是十成十的會死!
黑袍人聞言目露兇光,壓低了聲音惡狠狠道,
“事到如今,你的命就同他的命綁在一塊兒了,他死……你死,他活……你活!”
四蓮聞言垂下眼皮沒有多言,心中暗道,
“他死我死,他活我也是死,人都讓我見着了,還能有活路麼?”
半晌她緩緩道,
“你即是通醫術,便開一劑昏睡的藥給他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