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巷戰

黃三蹲在巷口, 百無聊賴地數地上的螞蟻。他熱得心煩,本能探向腰間的酒壺,然而別說酒, 他連水都沒了。

黃三聽着巷外熱鬧的叫賣聲,頗想轉身出去, 找個酒樓痛痛快快搓上一頓,然後去青樓快活。哪像現在, 待在一個晦氣陰潮的巷子裡, 無聊的只能數螞蟻。

黃三罵罵咧咧時, 後腦忽然被人拍了下。這一下又猛又快, 黃三差點栽到土裡。他爬起身, 正要轉過頭大罵, 看到來人的臉時驟然息聲,轉而換上一副諂媚的笑意:“餘大人,您怎麼來了?”

餘曉看了眼前面木門緊閉的宅院,拉着黃三到樹後面, 問:“最近他們家有什麼異常嗎?”

黃三奉命在混堂弄監視朱家。要說這戶人家也奇怪, 據說原本是總督,最風光的時候總管浙、閩海防軍務, 江浙、福建的官都要聽他的,現在卻淪落到身敗名裂,只能在這種破舊的巷子裡討生活。

黃三也不知道大人到底讓他來盯什麼,要他說,這種落魄的前官家小姐有什麼好看的, 人長得一般, 沒豐厚陪嫁,性格也不可愛, 無趣的緊,儀香樓隨便找個姑娘都比她強。但上面人下令,黃三也不敢違抗,只能頂着酷暑,苦哈哈在朱家門外盯梢。

黃三正抓心撓肺等着換班的人來接替他呢,突然餘大人親自來了,並且一上來就問有沒有異常。黃三懵了,趕緊回想,把這一天所有事情像倒豆子一樣全部吐出來:“今天早晨朱家小姐去街上買衣服,他們家老僕陪同。小的讓另一個人盯着門,我跟在朱小姐後面。他們去了集市,先去買菜,又去看衣服,逛了幾家店就回來了。他們出門期間,也沒人接近朱家。然後小的就一直等在這裡,直到現在。”

黃三說完,費解地撓了撓頭:“他們去的都是以前常去的店,沒什麼異常啊。”

餘曉聽到,沉着臉罵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上面有消息傳來,說是京城來的錦衣衛藏在蘇州,正在查朱紈的死因。我幾次提醒讓你們警敏些,不要漏過任何蛛絲馬跡,你們倒好,還是讓人在眼皮子底下得手了。”

黃三一聽愣了:“不可能,我們全天盯着朱家,連只蒼蠅都不敢放過,這段時間沒有任何人靠近他們家呀!”

“靠你們盯梢,能成什麼事?”餘曉憤憤罵完,深吸一口氣,臉色轉瞬變得高深莫測,“幸好大人另有準備。內部線人說,今天下午他們要來朱家,晚上就要坐船走了。你們所有人都睜大眼睛盯緊了,一旦有人靠近,立刻傳信。”

黃三臊眉耷眼捱了頓罵,趕緊把所有輪班的人叫回來,眼睛都不敢眨地盯着朱家。日頭降下去,暑熱逐漸消減,倦鳥歸巢時分,黃三忽然看到一夥人徑直朝朱家走來。黃三趕緊拉同伴衣袖,示意他別說話。

他們兩人小心翼翼趴在樹上,樹冠茂密,他們又穿着不打眼的褐色衣服,趴在樹冠裡面一點都看不出來。他們屏住呼吸,聽到一隊腳步聲從樹下走過,黃三壯着膽子,探出頭來。

風聲沙沙,樹影搖曳,隔着搖晃的樹葉,很難看清那些人的全貌。但哪怕僅是一閃而過的側影,也足夠讓黃三印象深刻了。

黃三的眼睛越瞪越大,這不是早晨在衣鋪前撞到朱毓秀身上的那對男女嗎?他們竟然是順天府錦衣衛!

黃三叫苦不迭,原來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的,要不是內部線人提醒,他完全沒有起疑!地上男子敲門,朱毓秀很快放他們進去。黃三趕緊推身邊同伴,說:“你快去向餘大人稟報,他們來了。”

同伴像猴子一樣溜下樹,飛快跑了。黃三藉着樹叢掩飾,繼續往院子裡看。可惜這棵樹高度不夠,他看不清院子全貌,只看到那個天仙一樣的女子和朱祖母說話,剩下的人頭時隱時現,正好被院牆擋住了。

黃三扼腕,這棵樹再長高一點就好了,怎麼偏偏看不清呢?不過那個女子真是漂亮,黃三見識過這麼多瘦馬名妓,從未見過像這位一樣出挑的人。她的美不只是五官標緻,更抓人的是雪白的皮膚、窈窕的身段、眼角眉梢清冷又嬌媚的神態,妖女再妖嬈,玩過幾次後也就索然無味了,唯有看似不染塵埃的神女似留情似無情,最是勾人心癢,欲罷不能。

黃三明明知道他應該注意院子裡其他人,但還是忍不住頻頻看向那個女子。錦衣衛什麼時候有了這麼漂亮的女探子,如此美人,什麼情報拿不到手啊?

黃三就這樣心猿意馬地盯梢,等那夥人出來時,天色已經黯淡下來。黃三趴在樹上,待那些人走遠後,他拿出早就約定好的紅色布條,綁在鴿子腿上,用力放飛。

他想到那個美貌的女探子,心裡頗爲遺憾。但美女再誘人,終究是小命更重要,這個巷子一會不太平,他還是趕快溜之大吉吧。

混堂弄外,一個穿着短打、精壯黝黑的男子趴在房頂上,眼睛對着照門、準星,不斷在巷口巡迴。他有些不耐煩,罵咧咧道:“怎麼這麼久還不出來?大哥說這是朝廷最精銳的錦衣衛,依我看,和那些閹人一樣,在爺爺我手下都熬不過三招。”

“二當家,你少說兩句吧。”旁邊的人勸道,“大當家說了,這次行動十分重要,只許成功不許失敗。這些人是北邊來的,不靠海吃飯,要是出什麼差錯,恐怕兜不住。”

二當家伍章冷嗤一聲,不屑道:“能出什麼差錯,他們還敢殺我不成?”

原本他們是不害怕的,他們早就和官府達成默契,只要別搶了鄉紳老爺們在城裡的產業,其他地方隨他們去。官府裝樣子追一追,等他們進海後雙方就能收工了。

這是默認的規則,海盜不進城,官府也不出海。但是去年,浙江來了一個不懂事的新官,竟然用炮轟開了雙嶼港,還殺了三個佛郎機人。

沿海所有人都指着和佛郎機人換火換炮呢,那個姓朱的竟然殺了西洋人,還端了虎爺全幫人馬。這個不識好歹的官員冒犯了底線,浙閩幫派們難得聯合在一起,各顯神通叫姓朱的好看。

朱紈果然很快就死了,總督換了張進,沿海重新太平起來。生意似乎恢復如常,但大家再出門,不敢再像以前一樣無所顧忌了。

隨從是大當家伍勝的親信,今日特意被派來保護二當家伍章。伍章是伍勝唯一的弟弟,年輕氣盛,再加上受兄長寵愛,性子十分張狂,誰都不放在眼裡。在島上時衆人都禮讓他三分,但今日事情緊急,隨從少不得提點一兩句:“二當家,我們今日不是來放風的,而是有任務在身。我們畢竟是民,要想繼續做生意,還得靠那些大人。他們吩咐下來的事,不能馬虎。”

伍章很不服氣,罵罵咧咧道:“狗屁的大人,依我看,都是一羣廢物、孬種!”

“行了行了。”隨從勸道,“這是在蘇州城裡,他們的地盤。二當家你就少說兩句吧。”

伍章哪怕嘴上罵得兇,但心裡也知道,這次行動十分要緊。這關係到他們接下來能不能舒舒服服做生意,他磨了很久,大哥才終於鬆口,將這次任務交到他手裡。伍章不願意被島上人看輕,今天,他務必要全殲這些北佬,在大哥面前長一口氣!

隨從見伍章安靜下來,終於能安心盯着前面。江南建築不講究對稱,巷子都窄,而這個混堂弄地形更是奇怪,衚衕呈回字形,無論出入,這個路口一定會經過。

這趟差事來的突然,今天中午岸上的人匆忙給大當家傳消息,說讓他們殺一個人,作爲回報,會送給他們一批好貨。大當家本來不想摻和官員內部的事,可是,對方開的條件實在豐厚,大當家抵不住誘惑,最終還是派人登陸了。

岸上同時送來了暗殺對象的行蹤,據他們說,對方今日下午會去混堂弄,目前還不確定來者是誰,所以,必須得等對方從朱家出來後,他們才能確定目標,到時以腿上纏着紅綢的飛鴿爲信。對方今夜就會乘船離開,所以,混堂弄是唯一的機會,伍家人必須趁對方從混堂弄出來時,一擊殺之。

大當家本想派最穩重的手下去,但二當家磨得厲害,大當家提前看了混堂弄的地形,心想他們有火銃,遠遠殺一個朝廷官員還不是手到擒來,於是就放弟弟過來了。

這個地點是他們精心挑選出來的,不僅是出混堂弄必經之地,而且適合埋伏,哪怕二當家一槍沒中,其他地方的人也能補火。剛纔送來暗報,說目標已經進朱家院裡了,估計很快就會出來。他們立即倒藥、裝藥、壓火、裝火繩,進入待發狀態。然而火藥上膛後,他們等了很久,都不見巷子裡有人出來。

隨從將暴躁的二當家安撫好,繼續凝息等着。終於,一隻白鴿從灰牆間飛起,腿上正繫着一條紅綢。埋伏衆人都知道,人來了。

巷子裡再無人說話,黑洞洞的銃口無聲對準出口方向。隨從也屏住呼吸,等着暗殺時刻降臨。

按理他們這些在海上漂的人是不能怕死的,可是隨從今天莫名心慌,尤其現在,眼皮劇烈地跳動起來。隨從正打算悄悄壓一壓眼皮,前方路口忽然傳來腳步聲,隨即,都不等隨從反應,旁邊就傳來灼熱的火光。

伍章率先開火了。彈藥撞在牆角,砰的刺破夜空。隨從暗罵,二當家開火開早了!但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所有人立刻對準剛纔的位置,一股腦朝那個地方開火。

火藥交替在空中炸裂,牆壁上的石頭被鋼彈炸飛,灰塵、煙霧瀰漫,越發看不見人影了。隨從皺眉,自己也拿不準剛纔有沒有打中,而這時,身邊的伍章重新倒藥、上膛,再次探身朝着前方開火。

多年死裡逃生的直覺告訴隨從不妙,隨從連忙勸伍章:“二當家,一旦開火就會驚動朝廷軍。時間不多了,我們快走吧!”

這次行動牽一髮而動全身,撤退時間是早就約定好的。伍章卻不理會隨從的話,堅持要殺了那些人。

此刻,王言卿正被一雙堅實有力的胳膊環繞,躲在一個死角。身前人的氣息溫暖可靠,他擋在她身前,彷彿任何危險都無法靠近。王言卿靠着陸珩肩膀,忍過一陣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終於,那些聲音平息了。陸珩鬆開她,趕緊問:“怎麼樣,傷到了嗎?”

方纔王言卿要出巷時,陸珩眼睛忽然注意到前面劃過一絲火星。陸珩本能覺得不對,立刻抱着王言卿後撤。他們躲在牆後,躲過了第一發暗槍,隨後其他火彈飛來,陸珩也攬着王言卿離開原地,藏到死角。

陸珩此刻極其感謝自己多年懸崖邊走鋼絲,鍛煉出反射性的危險直覺,在理智反應之前身體就做出了動作,要不然,她就危險了。

王言卿搖頭,陸珩完全擋在她前面,連亂石都沒崩到她。這時候她鼻尖嗅到血腥味,驚訝道:“你受傷了?”

陸珩利落從內襯上割下來一條布,三下五除二紮在胳膊上,說:“沒什麼,只是被流彈劃了一道。你躲在這裡不要動,不要出聲,也不要點火。”

王言卿慌忙握住他的胳膊,低聲問:“你要去哪裡?”

陸珩正要說話,後面的火炮聲又響了。王言卿害怕地縮起身體,陸珩用沒受傷的胳膊抱住她,同時在心中默數開火的數量。

剛纔共有八響,但現在零零落落只有五響,而且有很強的集中性,第一個人打了,其他人也陸陸續續打。

這就說明,他們的火銃並不是隨時能開火,中間填彈至少需要半炷香。

陸珩心裡有數了,他等外面的火銃聲告一段落後,叫來兩個人保護王言卿,同時快速交代另一隊人:“他們有八杆槍,開了一次後不能立刻開第二次,中間至少要間隔半炷香。傳令下去,盯準有火光的地方,在他們開火後裝彈藥間隙,放心地打。有兩個人在這條巷子對面西北角的方位,應該在房頂。去前面圍堵他們。”

屬下抱拳,拿出暗哨,趕緊朝四方傳令。王言卿本來很擔心陸珩,但是她聽陸珩的語氣,似乎不像是無備而來。

他們去朱家所帶的侍從都在這條巷子裡,爲什麼還要用暗哨聯絡呢?莫非,在埋伏外面,還有陸珩的埋伏?

火銃並不是完美無缺的,只要切準了火器的缺點,熱武器就無用武之地了。伍勝的隨從感覺不對勁,拼命拉着伍章跑,但他們才落地,身後就襲來暗箭。

隨從這時候才意識到,他們中了計中計,反被人甕中捉鱉了。

隨從爲了保護伍章,後背被狠狠砍了一刀,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然而哪怕他捨命相救,伍章依然沒跑幾步,就被從天而降的黑衣人按倒。

伍章胳膊被擰到後面,臉重重壓在地上,疼得他肩膀都要脫臼了。伍章額頭上迸出青筋,依然咬牙忍着,不肯喊疼。各個方位都傳來打鬥聲和哭喊聲,伍章知道,他帶來的人恐怕凶多吉少了。

巷子外亮起火把,一個人踩着不穩定的火光,徐徐朝他們走來,篤篤的腳步聲中透着一股危險。伍章費盡力氣擡眼,在扭曲到極致的視線中,看到一個穿着墨紫色衣服的男子。

伍章以前一直覺得男人穿大紅大紫是娘娘腔,只有宮裡太監才這麼穿。但面前這個男人卻將這種顏色穿的很好看,有一種清絕又致命的美感,哪怕肩膀上繫着綁帶都不損他的品貌。

而他一開口,卻是和他的外表截然不同的狠毒惡劣:“不是很能跑嗎,怎麼不跑了?聽說大明軍隊幾萬人不敵倭寇幾百,我還以爲你們都是神兵下凡呢。今日看來,也不過如此。”

伍章怔住,這個男人就是他們要殺的朝廷欽差?他到底是誰?

一個身材高大、容貌周正的男子跑過來,飛快瞥了地上的伍章一眼,對剛纔那個男子抱拳道:“都督,所有人都抓住了。死亡五人,其餘都是活口。”

都督,錦衣衛……伍章瞳孔放大,猜到這個人是誰了。

哪怕海盜不關心官場,可是,那位指揮使的名聲委實太大了,即便海外都有耳聞。

少年得志,未逢敗績,平生兩次救駕,皇帝真正的左膀右臂——陸珩。

原來岸上那些人要殺的人是他。伍章憤恨那些人隱瞞實情,但又並不意外。唯有陸珩,值得那些人擺這麼大陣仗暗殺了。

伍章暗暗打量陸珩時,陸珩也在居高臨下審視這個愣頭青。年紀不大,膚色黝黑,底盤結實,手上有繭,一看就是常年跑船的。顯而易見,這就是盤踞蘇州的海盜。聽剛纔的人說,似乎叫二當家。

陸珩很滿意,他的運氣依然是這麼好,直接擒獲了海盜窩的二把手。陸珩問:“你現在配合,我還能饒你一條命。叫什麼名字?”

伍章怎麼會信這種伎倆,錦衣衛的承諾,鬼都不信。伍章裝作憤恨不已的樣子,一張口噼裡啪啦倒出來一段話。

陸珩聽到皺眉,郭韜在旁邊聽了一會,小聲附在陸珩耳邊說:“都督,他說的好像是倭語。”

倭語?那這個人是東瀛人?陸珩又掃了地上的人一眼,像看一個麻袋一樣,漠然道:“帶走,回地牢審問。”

陸珩漠不關心越過伍章,伍章一直抵在地上,陸珩穿過時,他突然暴起,從袖子中滑出一柄刀,朝陸珩身後襲去。

他看準了陸珩右臂上有傷,料想陸珩肯定來不及反應。只要他能挾持陸珩,就能逃出蘇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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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伍章暴起時,陸珩像是背後長眼睛一樣及時轉身,閃身避開刀刃,用左手握住了伍章手腕。伍章沒料到陸珩左手力氣都這麼大,他用盡全身力氣推進,陸珩卻在他的關節上重重一擰,伍章的骨頭頓時像碎了一般劇痛,手指不自覺鬆了。陸珩用力朝旁邊一甩,匕首砰的一聲摔到地上。

伍章失了武器,身後的錦衣衛也趕到了。郭韜狠狠一刀砸在伍章膝窩,錦衣衛做這種事情是專業的,那麼多鐵骨錚錚的硬骨頭都撐不住,別說伍章,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郭韜立刻反剪着伍章雙手將他壓倒,陸珩隨意地活動手腕,從旁邊慢條斯理抽出一柄刀,忽然刺向伍章大腿。

伍章大腿被刺穿,頓時高聲哀嚎。陸珩鬆開手,依然是那副閒庭信步的樣子,道:“底盤功夫不錯,這樣都能掙脫。既然如此,那就廢掉這雙腿吧。”

伍章哀嚎不已,陸珩揮手,示意將人拖走。旁邊一個錦衣衛上前,毫無憐憫之心地抽回自己的刀,伍章又是一陣痛苦哀鳴。伍章很快被塞着嘴拖走了,耳邊重新恢復清淨,陸珩繼續剛纔他想做的事,從地上撿起一柄形狀奇怪的火銃。

神機營也有火銃,比如陸珩的船上就放着好幾箱。但大明的火銃體積大,開火笨重,而這幾桿火銃輕巧便攜,口徑只有圓鉛彈大,射程卻比大明火銃遠多了,貫穿力也明顯增強。

陸珩對這柄火器充滿了好奇,他把玩很久,交給郭韜,說:“帶回去研究。”

陸珩留下郭韜清理戰場,他負手朝外走來。巷口圍着一羣人,錦衣衛看到他,連忙請罪:“都督恕罪,屬下保護夫人不力……”

王言卿截住錦衣衛的話:“是我非要過來的。你的傷怎麼樣了?”

經過剛纔的打鬥,他的傷口又崩裂了,但對着王言卿,陸珩輕鬆地笑了笑,說:“沒有妨礙,擦傷而已。”

王言卿不信,擦傷會有這麼重的血腥味嗎?藉着火光,她突然看到他手上有血,驚呼道:“你手怎麼了?”

陸珩這才留意到他手上沾了血,應當是剛纔刺大腿那一刀時濺上來的。陸珩一時找不到手帕,在自己衣袖上擦了擦,柔聲對王言卿說:“不是我的血,是別人不小心濺上來的。”

周圍衆多錦衣衛齊齊失語,這裡血腥味和硝煙味都沒散,都督怎麼能站在這種環境裡,用這麼溫柔的語氣和夫人說話?而且,什麼人能不小心濺血出來啊?

王言卿無意追究他語言中的漏洞,當務之急,是趕快給陸珩處理傷口。她抿着脣上前,拉住陸珩的手。陸珩感覺到她手指冰涼,用力握了握她,安慰道:“沒事。”

他們剛說完,夜空另一邊忽然傳來熊熊火光。陸珩和王言卿一起擡頭,王言卿看清着火的方向,瞳孔緊縮:“是我們的船?”

·

朱毓秀送走王言卿和陸珩後,心依然在砰砰直跳。她恨自己只是個女兒身,除了哭什麼都不能爲父親做,希望這些人真的能將證據帶到皇帝面前,替父親鳴冤正名!

祖母依然絮絮唸叨着外地慣會欺負人,朱紈就是被這些人逼死的。老僕去廚房燒火做飯,一切如往常一樣,彷彿只是她人生中平淡又乏味的一天。

朱毓秀心慌不已,在地上轉了好幾圈,纔想起去廚房幫忙。她淘米時,猛地聽到外面傳來一聲爆裂,隔着寂靜的夜,那些聲音也變得遙遠、虛幻。朱毓秀愣了許久,連忙放下米,慌不擇路衝出去。

祖母也走出來,扶着門框看向天邊:“這是怎麼了?”

巷子裡所有人家都被激烈的交火聲驚起,但家家門窗緊閉,沒人敢去外面一探究竟。能怎麼了,還不是倭寇打進城了,以前倭寇都在村莊打家劫舍,沒想到,如今竟然猖狂到進蘇州城!

朱家僅剩的三個人圍在一起,嚇得臉色蒼白。要是倭寇衝進家裡,以他們家的人丁狀況,根本毫無還手之力。朱祖母又是氣又是怕,操着曲折的吳語不斷罵,一會罵該死的倭寇,一會罵黑了心的官府。朱毓秀坐在祖母身邊一言不發,但她莫名覺得,外面交火的不是倭寇,而是剛纔那羣人。

不知道等了多久,外面的火聲終於停歇了。所有人明顯鬆了口氣,但還沒等他們輕鬆多久,朱家向來沉寂的大門忽然被敲響。

剛剛交戰過的巷道,刻意沉默的深夜,這種時候響起敲門聲絕不是好兆頭。老僕蹣跚地要去廚房拿木棒,朱毓秀攔住老僕,鼓起勇氣問:“是誰?”

“朱小姐。”外面的人說道,“剛纔給你送衣服時不慎掉落一件東西,我家少爺命我來取。”

是他們!朱毓秀放下心,起身去開門。門外,站着一個臉熟的侍衛,他飛快給朱毓秀出示了令牌,壓低聲音道:“大人說這裡可能不安全了,勞煩朱小姐儘快收拾東西,隨我等轉移。”

朱家清貧,沒什麼好收拾的,她沒時間和祖母解釋,只好強拉着祖母和老僕出門。他們走出不久,忽然祖母指着後方道:“那裡怎麼火着了?”

朱毓秀回頭,果然看到了天邊熊熊燃燒的火光。許多人家都悄悄推門,對着天邊指指點點。

這個看起來平靜的夜晚,蘇州城中無人敢出門,但是他們都意識到,有些不一樣的事情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