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夜空之下, 萬家燈火,衆生百態,每一扇窗戶內都上演着不同的家長裡短。然而在離京城僅有七百里的大同府, 卻是截然不同的除夕景象。
大同是邊關重鎮,哪怕過年, 空氣裡依然瀰漫着肅殺和緊張。尤其是前兩天新換了主帥,軍令甚嚴, 士兵們不敢僥倖, 忍着寒冷站在崗哨前, 定定望着一望無際的漆黑原野。
小兵們百無聊賴站崗時, 並不知道他們的主帥已離開大同城, 出現在城外一個小小的村落中。這個村莊不富饒, 不險峻,戰略意義也沒什麼特殊,只是大同府中再常見不過的一個軍戶村落。
沒有人知道,主帥爲什麼要在除夕夜晚孤身來到這個地方。
傅霆州其實也不知道爲什麼, 他來到大同府後幾乎忙得無暇睡覺, 他要熟悉地形、認識人手、檢查邊防……他有許多事情要做,彷彿一眨眼, 除夕就到了。
這是傅霆州第一次獨自過除夕,往常他在侯府裡,永遠不必擔心他身邊會冷落無聊。軍營中的人怕傅霆州不習慣,專程給傅霆州準備了除夕宴,雖然說備戰時期不能飲酒, 但將士們累了一年, 過年時不允許他們喝酒吃肉,於情於理都不現實。
傅霆州交待好巡邏站崗的人, 對宴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婉拒了入宴的請求,獨自在營地裡走動。大同府的風比京城幹烈,吹着人身上真的像刀子一樣。夜風乾而冷,頭頂一絲雲彩都沒有,星空被洗的格外盛大璀璨。
夜幕很黑,卻黑的讓人覺得乾淨純粹。漫天星辰散佈在夜空中,或明或暗,或繁或疏,鋪天蓋地地壓下來,一條銀河大開大合,浩瀚奔騰,人站在地上,只覺得自己無比渺小。
京城就看不到這麼龐大的星河,傅霆州擡頭,望着繁華神秘到讓人心生敬畏的星空,突然很想見她。
然而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傅霆州故意讓自己忙得無暇想其他事情,但這一刻,他還是沒控制住,想去見見王言卿。哪怕見不到她,去和她有關的地方看看也行。
於是,傅霆州來了王言卿的故鄉,她七歲之前居住的村落。今日除夕,村民都在家裡吃飯守歲,沒人注意到路上來了一個陌生面孔。傅霆州漫無目的走在鄉間土路上,不知不覺,停在了一座院子前。
院牆斑駁,能看出有些年頭了,只不過現在的主人不太愛護,有些地方已經裂縫。傅霆州沒有驚動裡面的人,慢慢繞着院牆走動。
這曾經是王言卿和祖母居住的地方,現在早已物是人非,裡面的住戶雖然也姓王,其實和王言卿沒什麼關係。王言卿被帶到京城後,王家的祖地、屋宅,都被族人侵佔了。如果傅鉞沒有突發奇想派人來看望屬下的遺孀,恐怕,王言卿就要在寄人籬下中長大了。
傅霆州轉念自嘲一笑,她在傅家,一樣過着寄人籬下的生活。只不過鎮遠侯府的環境更好,權勢更高,但相應的,她要遭受的惡意也是翻倍的。
子時快到了,院裡傳來孩童的叫嚷聲。傅霆州從沉思中驚醒,他默不作聲離開王家的祖宅,往外走去。
屬下牽着馬等在路邊一顆枯樹下,看到傅霆州出來,都大大鬆了口氣。屬下上前抱拳,呼着白氣問:“侯爺,馬上就是子時了,要回營嗎?”
傅霆州今日來此純粹是了結自己的執念,裡面的王家和王言卿已經沒有關係了,他再留下來也無意義,遂點頭道:“回吧。”
屬下立刻行動起來,從樹上解開繮繩,恭敬牽來傅霆州的馬。傅霆州接過繮繩,這時,新年到了,身後村落次第響起爆竹聲。馬被這陣巨聲驚嚇,不安地掀動馬蹄。傅霆州用力將馬制住,仰頭,望向漫天繁星。
今夜萬家團聚,九州同歡,她已經沒有血緣親人,此刻,她在做什麼呢?
此刻,王言卿正靠在陸珩懷中,一邊揉眼睛,一邊抱怨陸珩:“你怎麼不叫醒我?”
陸珩捂着王言卿的耳朵,說:“家裡沒有長輩,不用講究守歲那一套。你睡得好好的,何必折騰。”
王言卿做完飯有些困,一不小心就睡着了,要不是外面突然響起煙花爆竹聲,王言卿能睡到天亮。她剛醒來,渾身酥軟,被陸珩抱在懷中也無力反抗。王言卿柔若無骨,軟軟靠在陸珩臂彎,海棠春睡,美人慵懶,連聲音都帶着不自覺的喑啞嬌意:“可是年夜飯還沒吃……”
她說到這裡,想起什麼,擡頭懷疑地看陸珩:“年夜飯呢?”
她剛剛睡醒,眼睛蘊滿了水,眼尾帶着懨懨的紅意,這樣半開半合地嗔人,真能叫人愛到骨子裡去。陸珩被這種眼神勾了一下,渾身都生出一股燥意,心裡那股惡念幾乎壓制不住。陸珩喉結微動,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她嘴脣上:“還在。”
“真的?”王言卿現在腦子沒完全清醒,邏輯簡單而直白,十分懷疑地看着陸珩,“你是不是自己吃了?”
她質問的聲音又啞又嬌,陸珩心想這不能怪他,俯身用力在她脣上吃了一口,含糊說:“沒有。”
現在他更想吃另一種年夜飯。
陸珩的吻越來越用力,手也撫上她的腰,不斷順着腰線摩挲。王言卿被這樣強勢的吻親得頭暈腦脹,呼吸困難,她正暈乎乎的時候,外界忽然升起一連串煙花,炸裂聲不絕於耳。王言卿被鞭炮聲驚醒,連忙趁着換氣撇開臉,抵住他胸膛,氣喘吁吁說:“今日新年,外面人還等着呢。”
再讓陸珩繼續下去,就未必剎得住了。如今確實不是合適的時機,陸珩強行停下,眼睛都紅了。他抓住她的手,解恨般咬了口她的指尖,啞聲說:“好。”
陸珩手上的力道很重,能感覺到幾度剋制,終於艱難地放開她。他像是再待一秒就會後悔,大步走向外間,腳步又重又疾。
王言卿被陸珩放開後,也脫力地躺在榻上,她大口喘了會氣,終於恢復力氣。她費力撐着榻面坐好,這才發現自己身上衣服全亂了。
衣襟散亂,頭髮鬆斜,連裙腰上的繫帶也不知什麼時候扯開了,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她的臉霎間紅到耳朵尖,趕緊站起身,將衣服整理好。
王言卿磨磨蹭蹭好半天,等臉上的熱度散去後,才終於走到外面。陸珩看起來已經恢復正常,正坐在外間玫瑰椅喝茶。他聽到腳步聲回頭,目光不知怎麼,一下就落在王言卿的脣上。
她嘴脣格外嫣紅,脣珠都腫了,看起來分外可口。陸珩感覺到體內的火又有挑起來的架勢,這種事最後受罪的還是他,陸珩只能硬逼着自己轉移視線,平靜地說:“皇宮正在放煙火,想出去看嗎?”
王言卿哪還有心思欣賞煙火,尷尬地避開視線,默默搖頭。陸珩同樣興致寥寥,便說道:“那就讓他們上菜吧。你做了這麼久,總不能浪費。”
王言卿本來覺得深夜沒胃口,但陸珩說她大半天沒吃飯,多少墊點東西。他強行拉着她在八仙桌坐下,等菜餚一道一道端上來後,王言卿嗅到魚湯的鮮味,竟然真的餓了。
陸珩拿起瓷勺,給她舀了碗奶白的鯽魚湯,說:“你許久沒喝水,不要吃肉,先喝碗湯開胃。”
鯽魚湯裡有豆腐有青菜,正適合深夜進補。王言卿低頭抿了一口,可能是出自自己之手,她竟然覺得還不錯。
陸珩同樣是這種心理,他看着自己親手切的魚,竟然不忍心下筷:“它看着乖乖巧巧,都不捨得吃它了。”
王言卿噗嗤一笑,她拿起公筷,靈巧地剔下來一塊魚肉,放在陸珩碗中:“我好久沒下廚,手藝可能生疏了,要是不如尚膳監的御廚,哥哥多多包涵。”
陸珩說:“怎麼會,卿卿做的菜,定然是天下最美味的。”
“你就會哄我開心。”王言卿說,“這道菜簡單,誰做都一樣,哪有那麼玄乎?”
“但它是你做的。”陸珩說,“天下那麼多人,做的好與壞於我何干?只有經過你手的東西,纔是獨一無二的。”
王言卿垂着睫毛喝湯,沒理會陸珩肉麻兮兮的話,但眼尾卻流露出笑意。一碗湯很快喝完,她剛放下碗,陸珩又給她夾了餃子,說:“你親手包的,你來嘗第一個。”
陸珩的筷子停在她面前,並沒有放下的意思。王言卿瞥了眼陸珩,發現他竟真打算喂她。王言卿不好拒絕,便意思性地咬了一小口。
餃子皮勁道溫暖,裡面包着鮮蝦,咬開後鮮香四溢,爽滑酥嫩。王言卿只咬了一個小角,嚥下去後,粉紅色的舌尖快速舔了下脣珠。
陸珩越看越餓,各個方面的。他挑挑眉,並不肯放過王言卿,說:“你這也叫吃東西?貓都比你吃得多。”
王言卿有口難言,她也想好好吃,但陸珩非要喂她,她怎麼好意思動口。陸珩卻像得到了趣味,堅決不放手,王言卿只能小口小口咬住餃子,艱難地吞下去。
一個餃子終於吃完了,王言卿生怕陸珩還要再喂,趕緊自己去夾:“哥哥,我包了好幾種餡料,你嚐嚐其他的。”
她不肯讓餵了,陸珩頗有些遺憾。她小口小口咬東西的模樣,像極了兔子被逼着吃肉,敢怒不敢言,可憐又可愛,讓人更想揉搓她了。
陸珩都覺得他這種想法很變態。
這頓飯是兩人一起做的,再加上心情愉悅,陸珩竟然吃了不少。在他各種威逼利誘下,王言卿也吃了好幾個餃子。王言卿肚子都撐起來了,她用帕子拭嘴,低聲念道:“別人家元日辭舊迎新,恭賀新年,我們竟然在吃飯。”
王言卿的聲音裡充滿了怨念,陸珩忍俊不禁,笑着彈了彈她的額頭:“民以食爲天,那些花裡胡哨都是虛的,吃飯才最實際。”
王言卿隔着衣服按了按自己肚子,悲憤說:“都圓滾滾的,我肯定胖了。”
“哪裡。”陸珩一本正經道,“你感覺不準,我來摸。”
王言卿寧願信鬼都不信陸珩,她趕緊擋住陸珩的手,從椅子上站起來,說:“哥哥,新年安康,已經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王言卿一臉警惕地看着他,陸珩下手失敗,遺憾地讓人給她拿來斗篷,親手將她的毛領繫好:“好,夜深了,路上注意滑。”
王言卿點頭,擁着手爐和斗篷出門。外面風中充斥着紙屑和爆竹燃燒的味道,竟然並不覺得冷,王言卿在迴廊上走了兩步,忽然被後面的人叫住。
王言卿回頭,詫異地看向陸珩,以爲他還有什麼話交代。陸珩深深看着她,忽然走上前,俯身在她額頭輕輕一吻:“卿卿,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