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王府這邊對於楊承祖的出征,其實是不大擔心的。 ▲∴,雖然這些人並不善於指揮作戰,但畢竟是這個朝廷階級的一部分,對很多表面上能見光的規則以及不能見光的小手段全都爛熟於胸。
順德軍與天威營的軍頭留在王府裡,反倒是楊承祖帶着幾個隨扈出去殺石金樑,稍微想想就知道,這是去搶功的。而這個功還不是他自己搶,而是安陸這些大族豪強讓功給他,無非是到那砍一些人頭,然後回來刷一些戰功,沒有什麼可在意的。
真正需要在意的,則是勝利之後需要處理的善後,這些工作也讓王府無暇他顧。在外敵圍困時,許多問題都被這強大的外力壓下,不會暴露出來。現在外敵退了,這些壓在水面下的事,就得擺到檯面之上。
陣亡者的撫卹,傷者的湯藥,俘虜的處置,戰功的分配。乃至城裡那些被燒燬的房子該怎麼處理,那些滿門被殺光而空出來的地產鋪面,又該歸誰所有。像是葉家從賊,這次肯定是要收拾掉,那原本屬於葉家的那些產業,又該由誰來接管,這些都是問題。
王府內居住的那些親眷以及安陸本土的豪強,在這些利益的角逐上,都表現出水準以上的能力以及令人不敢直面的英勇。表面上大家一團和氣,互相稱着恭喜,問着平安,可是暗地裡的兇險,未必就真的比戰陣上少了。
王府作爲如今安陸名義上的官方代表,倒是不用親自下場參與角逐,有的是人把利益送過來。不過如何維持一個平衡,保證安陸的局面不會因爲分配不公而再次惡化,又如何能保證自己所得到的利益最大化同時,不讓家族內部因此反目,同樣不是一個輕鬆的工作。
安陸州順利光復,該旌表的要旌表,該慶祝的要慶祝。興王府因爲在喪裡,不方便舉行酒席,就只能把地點挪到了安陸州衙門,袁宗皋及幾個儀衛司的人,代表王府參與宴會,算是一個態度。
王府內,烏景和一邊咳嗽着,一邊看着眼前的幾份契約,隨後將之丟在了地上。“這就是長壽郡主給我的?打發要飯花子麼?這點東西,就算是給個親戚都還嫌少,我是她的男人!她就給我這個?你告訴她,這幾間鋪子,讓她留着給自己家裡多買幾口棺材吧。這麼一點點東西,是堵不住我的嘴的……咳咳……長壽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對面羅婆子默然無語,只低頭將一份份契約揀起來,塞到懷裡,然後一言不發地離開。身後傳來烏景和得意的笑聲,以及原房二字。
而在另一處院落裡,一對中年夫妻看着斷腿的兒子,小聲的交談着、咬牙切齒地詛咒着一個名字。隱約間只聽到“絕不能這麼算了……”
鳳立鬆緊追着袁宗皋的步子,不時的施上幾個禮,賠幾個笑臉,再說幾句“兄弟我……長史今後一定要多多關照……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就在這一片普天同慶,四海昇平的氣氛之中,傳來了石金樑授首以及……楊承祖遇刺重傷的消息。當這個消息傳到卿雲門內時,長淳郡主手中的話本落地,整個人木到那裡,目瞪口呆,彷彿是被人點了穴道似的。
還是長壽郡主沉的住氣,她撫琴的手雖然也被琴絃割傷了,不過迅速恢復了平靜,只是問道:“人現在在哪?傷勢如何?怎麼受的傷?都去給我打聽清楚了,不能有一點疏漏。”
其實在昨天晚上,王府這邊慶功的時候,朝天峰上的亂軍已經崩潰了。無糧無藥,缺衣少食,這些因素集中作用下,即使是號稱心腹的部隊,也難以繼續維持紀律。山下那一眼望不到頭的火堆,既是壓力,也是希望。在無邊的黑暗之中,人們總是想着和火離的近一些,才能感到溫暖與安全。
從這個角度看,讓楊承祖去朝天峰負責倒是個正確的安排,雖然他不大懂得指揮作戰,但是對於這些攻心手段用的很順。官軍點起的火堆遠遠超過必要的數字,還差點釀成山火。但就是這些虛點的火堆,讓亂軍錯誤的估計了對手的數字,也興不起頑抗或是突圍的念頭。
潰散、投降,開始只是小打小鬧,後來發現連督戰隊都開始逃跑後,整個部隊的崩潰就一發不可收拾。等到天明,十三鷹中的武不從舉着石金樑人頭下山投降,身邊所餘親兵不過三十又七。
但問題就發生在他當面覲見的時候,好好捆在他身上的繩索忽然崩開,接着就出了手。武不從一身武功高強,又是突施暗算,楊承祖如何躲的開?這位湖廣綠林的豪傑,一雙鐵拳之下,不知殺過多少成名好手,又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出手,一擊之下楊承祖當場吐血。
武不從出手之後就被亂刀砍死,連帶着在營地裡又颳起了一股殺降之風,那些投誠的亂軍精銳被殺了多半。之後就有人將奄奄一息的楊承祖送回安陸王府,進行搶救。
人已經被拉回了王府,直接送到了內宮進行搶救,良醫所的醫正也趕了過去。長壽郡主面色發白,貝齒咬着櫻脣,冷哼道:“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對我王府的儀正下手,有些人不收拾收拾,真的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這些亂軍剛剛被消滅,就有人開始對功臣下手,簡直豈有此理!”
俘虜身上的繩索不會無緣無故的斷開,這裡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後充當推手,而那個保了這王府安危的年輕武官,就這麼去了麼?想到楊承祖與自己對弈,握着自己的手保證不讓烏景和活着離開王府時的模樣,長壽郡主只覺得胸口像堵了塊石頭。在這一刻,她只想要殺人,只想要流血。用一池血還那人的一滴血,用無數骸骨爲他陪葬。
她拼命的攥緊了拳頭,卻發現握不住什麼,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陣搖晃,羅婆子急忙扶住了她。“郡主,保重貴體,也許人還有救。”
長壽郡主顫抖着,就想發出那不顧一切的命令,讓所有的算計與顧忌全都見鬼,將這座本來已經血洗過的城池再洗一次。忽然,她轉向羅婆子問道:“你把剛纔的事,再說一遍,我要重新聽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