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卷 1140章 滴血驗親
儲秀宮,萬曆帝朱翊鈞、皇貴妃鄭楨和已冊立太子的朱常洵,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朱常洵已經八歲了,身體越來越胖,如果不出意外,他將長成一個三百斤的大胖子。但命運已經發生了改變,他已經成爲大明朝的儲君,不會再作爲福王被封到洛陽,貪得無厭、橫徵暴斂,以致民怨沸騰,被李自成的農民起義軍抓住之後,和梅花鹿一起扔進鍋裡,煮成一鍋福祿宴。
不過有些東西是不會改變的,比如父母縱容養成的貪婪,還有成年人身上纔有的那種殘忍,竟出現在這個八歲的孩子身上。
“哇,好燙,你要燙死我?”朱常洵胖手一翻,整碗燕窩羹扣到了宮女的頭上。
宮女趕緊跪下,燙得皮膚通紅,汁水淋漓的往下淌,兀自不停的磕頭:“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婢子錯了!”
鄭楨淡淡的道:“我兒做了太子,總有人不服氣,要指使人來下毒手的……來人吶,將這婢子趕出去,發浣衣局。”
那浣衣局可不僅僅洗衣服那麼簡單,而是宮中犯罪的宮女都貶去那裡,被變着方兒折磨。
宮女亡魂大冒,可憐巴巴的看着朱常洵。
哼!小太子昂着頭,不屑一顧,居高臨下的眼神裡帶着報復的快意。
幾名太監進來,把渾身癱軟的宮女拖走了,在場的宮女們噤若寒蟬,人人都知道只是前兩天這個宮女無意中說了朱常洵兩句,得罪了他,就遭到如此可怕的報復。
朱翊鈞笑盈盈的看着這一幕,早知道是兒子故意報復那宮女,但他並沒有阻止。只要愛妃和兒子高興,區區一個宮女值得什麼?
他的心情很好,舊黨清流異常老實,楊鎬在朝鮮捷報頻傳,秦林乖乖滾去南京閒住,昔日江陵黨的諸大臣已漸漸年老,不久之後以老病讓他們致仕就行了,廢王皇后立鄭楨的事情,也在緊鑼密鼓的進行當中。
“陛下。總有人盯着咱們兒子,臣妾害怕夜長夢多啊!”鄭楨搖着萬曆的手臂撒嬌。
朱翊鈞微微一笑:“快了,快了,朕已經讓人起草廢后的聖旨,定叫愛妃如願以償。”
“你還叫我愛妃?”鄭楨扭着朱翊鈞撒嬌撒癡。
“賢后。賢后!”朱翊鈞呵呵大笑。
鄭楨眉花眼笑,目光無意中掃到桌上擺着的兩盤橙子,嘴角便露出一絲輕蔑的笑。
前些天武昌侯府託張小陽送來了兩筐橙子,是什麼意思,鄭楨心知肚明:橙者誠也,秦林曾數次與鄭楨合作,沒有他就沒有鄭楨的今天。這是秦林有麻煩,請鄭娘娘以誠相待了。
可是現在,朱常洵已經冊立太子,鄭楨更是離皇后寶座一步之遙。她豈肯再幫秦林?
彼此都已站到了權力金字塔的頂部,正所謂高處不勝寒,當初的那一點點朦朧情愫,早在紫禁城內外、朝野上下的鬥爭中消磨殆盡。鄭楨和秦林除了利益關係也剩不下什麼了。
“秦將軍啊秦將軍,且容本宮負你一次吧。南京秦淮河風月無限,你在那裡足可逍遙後半生!”
鄭楨始終沒在萬曆面前爲秦林說半句話,這個非常聰明的女人,已經隱約猜到秦林對大明朝的忠心只怕很成問題,甚至有可能成爲威脅到皇位的權臣。
此一時彼一時,爲了做皇后、爲了替兒子爭皇位,鄭楨可以不遺餘力的和秦林合作,但在塵埃落定之際,皇位已經註定屬於她的兒子朱常洵,她又怎麼會幫秦林呢?
順公公從外面走進來,神情非常怪異。
鄭楨把他盯了一眼:“有什麼事就說,本宮這裡沒有陛下不能知道的。”
萬曆笑呵呵的,輕撫愛妃脊背,心中十分高興,殊不知鄭楨的言下之意分明是提醒順公公:“如果有什麼不能讓陛下知道的,你丫就把嘴巴閉緊點。”
外面隱約傳來女人的聲音,順公公不敢隱瞞,只得硬着頭皮稟道:“啓奏皇爺、娘娘,中宮王娘娘鳳駕儲秀宮。”
“她來做什麼?”朱翊鈞聲音冰冷,早已和王皇后沒有丁點夫妻情分。
鄭楨卻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闖!
以王皇后的性子,隨便激她幾句肯定會炸起來吧,正愁廢后的理由不夠充分,恐怕自己坐上正宮之位有點名不正言不順,呵呵,這下好了……
“請王娘娘進來,”鄭楨淡淡的道。
王皇后疾步走進,高聳的顴骨部位兩團紅暈,緊緊閉着嘴巴,法令紋極深,眼睛裡有種病態的亢奮。
朱翊鈞看也不看她一眼。
鄭楨站起來迎了兩步,笑嘻嘻的:“皇后娘娘鳳駕光降,本宮理應親自迎接,奈何要服侍陛下,就不能遠迎了,還望娘娘恕罪。”
話裡話外帶着刺兒,不僅皇后娘娘的稱謂極具諷刺,說到陛下在儲秀宮,更是勝利者對失敗者的無情踐踏。
換成以前,妒火中燒的王皇后早就炸刺兒了,可今天她只是淡淡一笑,緩步越過鄭楨,朝朱翊鈞盈盈道了個萬福:“陛下,臣妾有極爲機密重大之事欲當面密奏,乞退左右。”
“有什麼你說唄,”萬曆非常不耐煩,明明過幾天就要廢后了,現在還來聒噪,真不知趣!
王皇后非常堅持:“乞退左右。”
鄭楨連忙朝太監宮女使眼色:“既然王娘娘有機密啓奏聖上,你們還不快走?站在這裡礙眼啊?”
太監宮女們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最爲鄭楨心腹的小順子。
鄭楨惡狠狠的瞪了王皇后一眼:既然你自己作死,本宮便成全你!把衆人攆走,無非是準備在陛下面前哭訴哀告,當着衆人又放不下皇后的身段,有用嗎?哼哼哼,要讓你惹得陛下生氣,那還不容易?
萬曆側着臉,極不耐煩的催促:“有話快說,朕今個兒不大舒服。”
王皇后噗通一聲跪下,膝行向前,攀着萬曆膝蓋,正當萬曆皺眉、鄭楨冷笑時,說出一段石破天驚的話來:“陛下,臣妾打聽得一個潑天的秘密,敢以身家性命保證,鄭貴妃所生之皇次子朱常洵,並非陛下骨血!”
噗~~萬曆被氣得樂了,低下頭瞅着王皇后,只道是這女人得了失心瘋。哪年哪月哪日皇帝和嬪妃同房,宮裡都有記錄,這個是做不了假的,再說朱常洵長得和他挺像,根本無從懷疑。
鄭楨也笑,兒子是誰的,娘還能不清楚?王皇后這是作死呀!
順公公的臉色卻有點變了,他想起朱常洵出生的日子,倒推回去,貌似鄭貴妃和秦林私下會過面,莫非……
“你瘋了,”萬曆冷冷的看着王皇后,準備叫人把這瘋婆子拖走。
王皇后突然跪直了身子,厲聲道:“臣妾懇請陛下滴血驗親,若果真是陛下骨血,臣妾自請出家修道,將皇后之位讓與鄭楨!”
圖窮匕見!
萬曆和鄭楨對視一眼,兩人都笑了。
廢后不算太難的事情,明朝中後期制度,爲免外戚干政,皇后往往出自中小官員家庭,外戚沒什麼勢力,要廢后的阻力也小。
但是,畢竟有夫婦倫常,無緣無故廢后,將來史書上如何評價萬曆此舉?鄭楨本有奸妃的名聲,皇后之位未免坐得名不正言不順,那就更尷尬了。
現在可好,王皇后自己豁出去,那就徹底讓她死心,請她乖乖的退位讓賢,去修道做道姑吧!萬曆不必擔負廢后的壞名聲,鄭楨坐上皇后之位也顯得名正言順。
驗就驗!鄭楨底氣十足,將一隻乾淨的碗拿出來。
萬曆先取了小刀,割破手指滴了幾滴血,在碗底匯成一小灘。
鄭楨又命順公公出去,把小主子帶進來。
“難道我猜錯了,娘娘並沒與秦侯爺……”順公公心頭直犯嘀咕,把朱常洵帶進了房裡。
“孩兒,乖,只割手指滴一滴血,”鄭楨哄着朱常洵,這孩子聽說要割手指,又哭又鬧扭着身子掙扎,終究犟不過他娘,被鄭楨用刀尖在指頭上刺了一下,擠出血滴進碗中。
王皇后假裝鎮定自若,其實心中早已打起了鼓。她這也是孤注一擲了,還事先屏退服侍的太監宮女,否則就算真查出朱常洵不是萬曆的骨血,萬曆也要恨她一輩子。
萬曆和鄭楨信心十足,仍然情不自禁的要去看碗中血滴。
疑神疑鬼的順公公更不消說了,兩隻眼睛瞪得凸出來。直勾勾的盯着碗底,如果目光可以是實質,那碗底早就被他瞪穿了。
原來萬曆滴進碗底的血聚在碗底,朱常洵的一滴血順着碗壁往下淌,漸漸兩種血碰到了一起。
血能相融,便是親生父子,若不能融,便是另有別情!
兩滴血漸漸交融,鄭楨和萬曆的笑容越發自信,而王皇后的臉色已變作煞白,只覺兩條腿軟得厲害,幾乎就要癱倒在地。
突然衆人的臉色變了:就在燈火照耀之下,即將融入碗底的那滴血,與萬曆鮮血相觸的邊緣部分,竟然在漸漸凝結,而且越來越明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