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295章 琉球使者
295章?琉球使者
漕幫田七爺替秦林引見的兩位京師來客,是戶科左給事中蕭崇業和行人司行人謝傑,他們將從杭州出海前往琉球。
琉球王國就是後來被日本吞併的沖繩,在此之前長達千年的漫長曆史裡,它一直是中國的藩屬,沐浴着燦爛的中原文明。
隋煬帝令羽騎尉朱寬出海尋訪海外異俗。行至今日北起奄美大島,南至與那國島時,見一片珍珠般的島嶼浮在海面中,“若虯龍浮在水面”,遂爲其取名流虯。唐朝編纂隋書時,爲避帝王龍諱,將該地更名爲流求。至朱元璋時期,將該地美名以:琉球,意爲琉璃玉和珍珠球,可見其壯麗奇絕的景色。
琉球國居民除了本地土著島民,也有來自浙江、福建的大批移民,當地人溫和守禮仰慕中原文化,熱衷於學習漢文、漢禮,對中華天朝世世入貢、代代修好,被洪武爺朱元璋列爲“不徵之國”。
不久前結束的抗倭戰爭中,琉球國還曾於海上協助明軍進剿倭寇,實乃忠心耿耿的海外藩屬。
現任琉球國王尚永,世稱阿應理屋恵王子,六年前老國王逝世,尚永繼位爲王。尚永派遣正議大夫鄭憲等人入朝,慶賀新帝登基,並報告琉球先王的死訊,請求冊封新王,但那時萬曆帝剛剛登基,帝師首輔張居正忙於鞏固權利、推行新政,沒有及時給予迴應。
於是尚永再遣長史樑燦﹑使者衛榮入朝請求冊封,這次杭州開港、招撫五峰海商,朝廷增加了對海上事務的關注,便派戶科左給事中蕭崇業﹑行人司行人謝傑爲冊封正副使,準備從杭州出海前往琉球宣旨。
兩位冊封使者從京師出發來杭州,當然走的是京杭大運河,這一路上便由漕幫和他們打交道。
田七爺在揚州接到消息,登時來了興趣,一則秦林剛被革職留任,兩位從京師來的使者是否知道點內幕消息?二來嘛,漕幫與五峰海商合作,琉球國的事情想必金櫻姬會感興趣。
於是田七爺吩咐手下小心服侍,待兩位使者抵達揚州之後又邀請當地官紳擺酒大宴,陪着到二十四橋的頭等青樓走了一遭,又送了重重的一份禮物,等到了杭州,便替秦林、金櫻姬引見。
自己怎麼革職的,秦林心如明鏡,自然不需要向兩個小官打聽,不過東亞海上秩序,琉球佔據重要的一環,他倒樂意去會會兩位冊封使者,更想見見傳說中的琉球人——在後世,這些中華藩屬可都被迫變成日本皇民了,你只能看到日本國沖繩縣的居民,再也看不到中華藩屬琉球國的子民。
秦林和金櫻姬由田七爺陪同,前往驛館拜會兩位使者。
剛走到門口,就有個七品官兒黑着臉衝出來,冒冒失失的,差點兒撞到了秦林身上。
那官兒擡頭看了看衆人,撓了撓頭皮,見一個也不認識,就拱拱手道聲抱歉,又急匆匆的走了,聽得他嘴裡嘀嘀咕咕的:
“明明只是個小欽差,偏要做出大欽差的場面來,老子做着錢塘縣,也是皇上家的官兒,哪有許多功夫和他磨牙?前生作惡,知縣附廓,惡貫滿盈,附廓省城,誠哉斯言!”
秦林聽他口氣,就知道是錢塘縣令,不禁啞然失笑。
如果某縣是府城所在地,就叫做附廓,知縣稱爲首縣,因爲知縣和頂頭上司知府大老爺同在一城,就容易處處受掣肘,官場上迎來送往的麻煩也多,所以官場上戲稱做了首縣的都是上輩子作孽。
要是某縣是省城所在地,那就更倒黴了,非但頭上有知府大老爺,還有巡按、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揮使,有的省份還要加上總督和巡撫,一大堆的婆婆管着,首縣就是活脫脫的受氣小媳婦,往來的大官、欽差都要他辦差接待,稍不如意就拿他出氣,真是苦不堪言,必定因爲前生惡貫滿盈,今生纔來受這番折磨。
那錢塘縣走的遠了,田七爺不好意思的朝秦林和金櫻姬笑笑:“那兩位使者大約是窮京官做的太久了,吃相總顯得略爲難看些,本是個小欽差,體面排場都快比得上大欽差了,待會兒兩位多擔待擔待。”
像官員奉皇命出京辦事,如果是六部司官郎中之類的職分,專人辦理專事,就叫做小欽差,其實並無什麼大權;六部尚書侍郎、都察院副都御史這種身份,奉旨出京代天巡狩,有便宜行事之權,稱爲大欽差,纔是真正意義上的欽差大臣。
單看錢塘縣的樣子,就曉得這兩位使者未免有些那啥,田七爺這一路上,想必也受了些閒氣。
秦林笑着拍了拍田七爺的肩膀:“老田辛苦了。這些窮京官熬得油盡燈枯,好不容易抓住機會放了差使,手總要伸得格外長些,否則回京之後他拿什麼贖當、買米、養活老婆孩子?想當初老霍剛到蘄州的時候,瞧見了銀子,他眼睛都是綠的呢!”
田七爺聞言連連點頭,金櫻姬則抿着嘴笑,暗自尋思現在威風凜凜的霍領班,當初又是怎麼一副窮困落魄的嘴臉?卻也好笑。
由田七爺引見,秦林和金櫻姬見到了兩位使者。
冊封正使戶科左給事中蕭崇業大概四十來歲,說話還算比較穩重,聽秦林說起曾到海外負責招撫瀛洲土司,他就口口聲聲呼爲“老前輩”,請教海上風浪大不大、有沒有倭寇出沒等問題,看得出來還算個好官。
副使行人司行人謝傑只有三十歲出頭,白淨面皮,留着幾根稀稀疏疏的鬍鬚,起初看見秦林穿着錦衣衛的飛魚服,尚有幾分尊重,等聽說他是革職留任的官員,登時就自高自大起來,言語也變得輕佻,眼睛有意無意朝金櫻姬身上溜。
蕭崇業和秦林、金櫻姬說到海外的風土人情,每提到一樣,他就拿鉛筆在小本子上認真記錄。
金櫻姬奇道:“蕭給事出使琉球,記這些日本、高麗、佛郎機的事情有什麼用呢?”
蕭崇業笑道:“下官准備回朝覆命之後,閒下來寫一本《使琉球錄》,把海外的各項事務記下來,供朝野諸公參考,既可揚名後世,亦能做官場上的進身之階。”
秦林和金櫻姬相顧而笑,這位蕭給事是個熱衷功名的。
正說得入港,謝傑突然插口道:“秦長官,不才聽聞所謂瀛洲長官司實是五峰海商,你上次出海招撫,所獲一定不菲吧?”
蕭崇業聞言立刻支起了耳朵,顯然也很關心這個問題。
秦林看看金櫻姬,笑着道:“銀錢上一文不名,幸喜結識了金長官這位海上奇女子,如此說來,所獲實出意料之外。”
瞧着金櫻姬身穿正六品官服,依然婀娜妖嬈,說話時秋波婉轉只在秦林一個人身上,謝傑就有些酸不拉唧的。
這時候文官貴重、武官輕賤,秦林是革職的,金櫻姬又是女土司,身爲文官的謝傑便有些瞧他們不起,說話肆無忌憚,不知怎地忽然問道:“金長官,我聽說海上女子不守禮法,海船上男女雜處肆意風流,不知貴處瀛洲長官司是否如此?”
金櫻姬登時紅了麪皮,鼻子裡冷哼一聲,反脣相譏:“本官在海外也曾聞得中原士大夫多卑劣無恥,廟堂之上,朽木爲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不知謝先生可曾出淤泥而不染?”
你!謝傑沒想到金櫻姬詞鋒如此厲害,被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將茶碗往桌上狠狠一頓,拂袖而去。
蕭崇業也不好意思談下去了,和秦林寒暄幾句,便端茶送客。
田七爺鬧了好大一場沒趣,臉上有些下不來,又說琉球國兩位請封使者談吐不俗,比蕭、謝兩位還要熟悉本國情形,不如去見見。
樑燦、衛榮一文一武,都穿中華衣冠,容貌談吐與中國人沒有分毫區別,若不是田七爺特意說明,根本就看不出是外國人。
他倆對秦林和金櫻姬格外尊重,稱秦林爲“天朝天將”,金櫻姬是“天朝長官”,聽說她是當代五峰船主,越發肅然起敬。
秦林和他們寒暄一番,奇怪爲什麼漢話說的這麼流利,兩個使者都笑起來:
“天將有所不知,我們兩個祖上分別是福建泉州府和浙江溫州府,本來就是中國人,三代前到琉球做了官兒,又被國王派做入朝請封的使者,我們家裡都是寫漢字、說漢話的。”
從樑燦和衛榮身上,秦林充分感受到琉球人對中國的戀慕和善意,想到後世他們的遭遇,又暗自唏噓。
瞧着這兩位身穿中華衣冠、操着流利漢語的琉球人,秦林點點頭:這一次,你們不會再被迫變成沖繩人了,沖繩這個名字將永遠不會在歷史上出現!琉球,你屬於中華……
琉球國與五峰海商本來就有商貿關係,秦林隱隱露了點口風,兩位使者聽得他和朝中張首輔有聯繫,越發敬仰,邀請五峰海商加強與琉球的商貿往來,共同抵禦近年來在海上越發猖獗的倭奴和佛郎機人。
正中下懷,秦林和金櫻姬當即應允,表示五峰海商將派人前往琉球,拜會國王尚永。
“沒想到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最後是和兩位琉球國的使者達成了協議。”
從驛館出來,秦林和金櫻姬說說笑笑,田七爺也跟着開心。
他們絕沒有想到,很快就再一次和兩位琉球貢使見面,並且是在那種意料之外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