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9章 好胃口有好運氣
“咕嚕”,秦林肚子發出奇怪的聲音。
等了不知多久,秦林年輕的身體消化極好,早晨吃的一點兒東西早就沒影兒了,肚子裡空空如也,飢餓的腸胃發出了抗議。
“張老先生,徐大哥,這御宴還沒開吧,在下的肚子先頂不住了,”秦林笑嘻嘻的道聲對不住,從懷裡取出徐辛夷給的桂花酥餅,就準備先墊墊肚子。
沒想到張居正和徐文璧微微一笑,不約而同的從懷裡掏出了油紙包,拆開來都是酥餅、蜜餞之類的零食。
原來大明朝會的時間既早,程序又極其拖沓,朝臣們天沒亮就爬起來上朝,有時候很晚纔回家,冬天又冷,朝會時經常肚子餓得咕咕叫,虧得張居正銳意革新,把每日早朝改成三六九上朝,減輕了朝臣的負擔,但遇到朝會時,大臣們仍常常面臨餓肚子的危機。
所以無論多大的官兒,上朝時隨從都會在午門外的朝房裡頭預備熱湯、稀飯,自己也會隨身揣點零食,遇到朝會時間太長,就抽空子吃一點。
秦林不曉得還有這一條,虧得徐辛夷知道,事先替他準備了。
徐文璧帶的是鴨子肉餡的燒餅,拿出來啃了兩口,瞧見秦林拿的桂花酥餅,便叫道:“這一定是賢妹從南京帶來的,哈哈,愚兄拿燒餅和你換吧!”
秦林便拿一塊桂花酥換了鴨肉燒餅,順手很隨意的又遞了塊給張居正。
張相爺正在吃自己帶的蝦卷兒,見秦林遞來桂花酥,略微怔了怔,便從他手中取過。
卻見秦林手並不縮回去,仍是掌心向上攤着,張居正想了想,搖搖頭無奈的笑着,又將一隻蝦卷兒放在秦林手心,這時候那隻手才縮了回去。
即使是面對當朝的帝師首輔,咱們秦長官也是半分虧也不肯吃的。
滿朝文武看着這一幕,卻是不曉得說什麼好了,這年輕人究竟是有恃無恐,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抑或什麼都不懂,乾脆就是個愣頭青?
無論如何,秦林這個名字,從今天開始在京師不會再默默無聞了……
御宴終於要開始了。
正旦賜宴不是簡單的宴席,作爲大朝會的補充,國宴本身就是國家大典的一部分。
尚寶司設御座於皇極殿,錦衣衛設黃麾於殿外之東西,金吾等衛設護衛官二十四人於殿中東西。教坊司設七奏樂歌於殿內,設大樂於殿外,立三舞雜隊於殿下。光祿寺設酒亭於御座下西,膳亭於御座下東,珍羞醯醢亭於酒膳亭之東西,設御筵於御座東西。
儀禮司請升座,大樂奏響,萬曆帝前後導引慢慢走上御座,樂聲停歇。
太監甩響淨鞭三聲,文武上殿不由正門,而是從東西兩側分別進入皇極殿內,此時大圓桌子、高腳椅子都已經擺好,但羣臣不忙入座,先要朝皇帝贊拜如儀。
光祿寺進御筵,大樂再次奏響,馮保爲首的太監向御前獻花,光祿寺卿開爵注酒,端到御前進第一爵,教坊司奏《炎精之曲》……
陸續換了《皇風之曲》、《平定天下之舞》等七套曲、舞,除了第一道酒羣臣跪拜贊禮,之後每一道曲、舞都要朝御前進酒、進湯,羣臣還得站起來肅立。
這一會兒跪、一會兒站、一會兒坐,繁瑣的程序整整七遍,搞得秦林一個頭兩個大,終於明白張居正、徐文璧爲什麼要提前準備零食了——要不是先墊墊肚子,這套程序做下來,飯菜還沒入口呢,你就先餓死了。
好不容易把全套程序鬧完了,秦林看到有些白髮蒼蒼的老臣額角都在冒冷汗,這些做到文職四品、武職都督以上的臣僚多數是官場上幾十年的老油條,大約參加國宴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一個個沒精打采不耐煩之極,根本沒有什麼誠惶誠恐、受寵若驚的感覺。
御座上的萬曆帝朱翊鈞瞧着羣臣熱情不高,心頭自然也不舒服,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叫老祖宗傳下來這麼繁瑣的禮儀程序呢?
七遍樂、舞,七次進酒、進湯,總算搞定了之後,從皇帝到臣子齊刷刷如釋重負。
國宴上喝酒是喝酒,吃飯是吃飯,光祿寺按程序又來把御前的酒爵和羣臣的酒盞都收走了,這才又奏響大樂,進湯、進大膳,羣臣第八遍起立,等餚饌擺好,這才坐下正式開吃。
可想而知,那些年紀高大的、有病體虛的大臣,鬧到這時候是一點胃口都沒有了,一個個坐在椅子上歇氣,哪兒還吃得下去?
就是朱應楨這種年輕的世襲國公,整天在府裡養尊處優的,身體也好不到哪兒去,從大朝會開始站到這陣子,在高高的丹墀上吹冷風,又被連番折騰,他臉頰泛着潮紅、兩鬢被冷汗浸溼,看着滿桌子飯菜直瞪眼,筷子都不想動一下。
張居正常年服食補藥,雖嚴冬臘月不戴貂帽,可從大朝會鬧到現在也精神睏倦了,勉爲其難的吃點東西,徐文璧等人也都差不多。
唯獨秦林是存心要來吃御膳的,在家裡連早飯都吃得很少,幾塊點心根本打不住,早就餓壞了;又是經常騎馬鍛鍊,年輕的身體比別人都健康,且不管許多,伸出筷子就撈,也不管什麼一品魚翅、乾燒海蔘、冰糖熊掌、紅燜駝蹄,風捲殘雲般猛吃。
“到底是年輕人,胃口就是好啊!”老臣們頗爲羨慕的瞧着秦林,回憶着自己的青年時代。
劉守有卻從鼻子裡哼了聲:“一點禮儀都不懂!真是鄙俗之極。”
這位錦衣都督極有風度的夾起一片色如桃花的酒糟魚膾,慢慢放入口中品味,作爲世家子,他自覺對秦林很有心理優勢。
朱翊鈞在寶座上,看着滿滿的珍饈百味也沒什麼胃口,羣臣辛苦,他又何嘗輕鬆了?羣臣山呼下跪,他要在御座上正襟危坐,被無數雙眼睛盯着,一舉一動都不能失儀,也不是那麼輕鬆的。
正好看到諸多席桌後面,秦林一個人吃得風捲殘雲,朱翊鈞心下大樂,謂左右道:“秦某人果然心性質樸,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的心腸。俗話說‘長者賜、不敢辭’,可御賜的宴席,羣臣都寡淡無味,唯獨秦某人甘之如飴,可見他心中必定忠君愛國呀!”
這時候馮保去李太后那邊了,只有二張陪在朱翊鈞身邊。
張鯨聽得皇帝對秦林挺有好感,心下不樂,卻又不想惹來秦林的報復,不敢直說他的壞話,眼珠一轉計上心來:“皇爺,這位秦長官着實交遊廣闊呢,方纔奴婢聽門下小崽子說,他和張相爺在丹墀上分餅吃。”
哦?朱翊鈞眉頭一挑,頓時對秦林生出惡感,暗道莫非這姓秦的也是個趨炎附勢之徒,只會趨奉帝師張先生?
張誠聞言微微一笑,補充道:“是啊,定國公徐老爺子當時也在旁邊,他們三人分餅吃。張先生從秦某人掌中取了一塊桂花酥,秦某人並不把手縮回去,直到張先生還了他一隻蝦卷兒,他才罷休哩。”
張鯨聞言眼睛眯了起來,轉臉和張誠目光一撞,兩個人又都很快的轉開了眼神——現在還不是咱們互相鬥的時候,頭頂上還壓着馮大伴這座大山呢!
原來如此!朱翊鈞聞言心頭一鬆,眉頭也舒展開來,文臣和武勳向來尿不到一壺裡,既然徐文璧也在旁邊分餅,那就不是秦林趨奉張居正了。
經常板着臉教訓自己的老師、威嚴的張首輔,也有被人攤着掌心要東西的時候,想到當時的場面,朱翊鈞就嘴角翹起,好笑得很:
“朕看這個秦某人,倒也很有些意思,先是叫魏國公把徐表姐、不、徐氏嫁他做平妻,連母后都大爲驚訝,這又和張相爺、定國公分餅吃,呵呵……”
秦林正在大吃大喝,身邊突然有個聲音傳來:“秦將軍覺得宮中飲宴味道很好麼?”
轉頭一看,是小胖子,錯了,是萬曆皇帝朱翊鈞笑眯眯的站在旁邊。
秦林還塞着滿嘴的海蔘、熊掌,嚥下去來不及,吐出來失禮,一時間手足無措。
“大膽,皇爺問話,怎不回答?”張鯨狐假虎威的替萬曆吼了一嗓子。
“不急,秦將軍別噎着,”朱翊鈞非常和氣的擺擺手,又感嘆道:“朕聽說秦將軍會鋸人頭、開膛破肚,不知是怎麼個又威風又煞氣的大漢,等到今天看見是個白麪將軍,未免心下失望,直到這會兒見將軍肚量寬宏,才知果然是樊噲、程咬金那樣的壯士。”
秦林這時候才把食物吞下去,老老實實的點頭道:“味道很好,皇爺所賜,還是臣平生頭一次吃到的美味佳餚。”
“既如此,便加賞秦將軍一席御宴,回去慢慢吃罷,反正旁人也不稀罕,”朱翊鈞笑眯眯的,又走到別處去了。
呃~這就又騙了一桌御宴?
秦林懵懵懂懂的看着萬曆帝遠去,任他智計百出,也萬萬沒想到初次取得皇帝的好感,竟然是從欣賞新年音樂會和賜宴上大吃大喝得來。
古往今來名臣際遇之奇,秦長官這也算是稀罕得很了。
管他的呢,不吃白不吃!秦林重新坐下,在文武百官羨慕的注視之下,再次把筷子伸向一隻肥大的刺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