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7章 不速之客
秦林從錦衣衛衙門回到家中,一眼就看見花廳之中徐文長正在教思忘憂下象棋,小女孩正大聲嚷嚷:“耍賴老爺爺你耍賴,明明大象可以橫衝直撞的,怎麼一定要走田字?而且大象會游泳的,爲什麼不能過河?這局不作數,咱們重新來過!”
好嘛,思忘憂非但把“象”當成“車”來用,還跑到楚河漢界對面去了!
徐文長極有耐心的給她解釋:“丫頭,這‘象’不是大象,而是國君身邊的卿相,所以不能跑到對方地盤去的。”
“哈,你欺我不認得字?家裡請了漢人老師,我認得上千個字呢!”思忘憂小嘴一扁,自顧自的道:“我這邊棋子是‘象’,那就是戰象;你拿的是‘相’,是卿相的相。所以我的象可以過河來打你的兵,你的相不能過河吃我的卒。”
那象棋分作紅綠兩色,確實兩邊字不同,一邊是“兵”,一邊是“卒”,一邊是“帥”,一邊是“將”,相也寫作兩種,思忘憂拿的“象”,徐文長則是“相”。
饒是徐文長老謀深算,這時候也喉嚨口咯的一聲響,捋着鬍子苦笑,不知怎麼才能向這小女孩解釋清楚。
見秦林走進來,徐文長忙把棋盤丟開,吹着鬍子道:“去,丫頭找你徐姐姐玩去,爺爺和秦長官有正事。”
“你下不過我嘛,”思忘憂嘻嘻一笑,和秦林打個招呼,蹦蹦跳跳的走了,足踝繫着的金鐲和銀鈴發出清脆的響聲。
到底是小孩子啊,雖然國仇家恨給她留下了痛苦的印痕,可也不能完全掩蓋屬於這個年齡的天真爛漫。
秦林看着小女孩的背影:“徐先生和她倒是投緣,以先生高妙的棋藝要和她對弈,恐怕這一下午費了你不少腦筋吧。”
“忠臣烈士之後,老夫憐其不幸、敬其忠義,”徐文長眼神中有一絲悲憫,口氣裡則帶着同情。
同爲忠臣義士,同爲時勢所迫而功敗垂成,孟養宣慰使思個的經歷,和他何其相似?所不同的只是思個已經英勇就義,而他徐文長則幸運的活了下來……
秦林把面見劉守有的情況說了一遍,徐文長下午也從思忘憂和徐辛夷口中瞭解到了不少情況,老頭子把桌子重重一拍,憤聲道:“都已被緬甸欺到頭上來了,劉都督還口口聲聲以三日後的朝覲爲重,只怕將來番邦四夷眼裡看不見天朝的仁厚,反以爲我中華軟弱可欺呢!”
摸了摸鼻子,秦林的苦笑中也帶着幾分無可奈何:“恐怕咱們朝中各位大臣裡頭,和劉都督同樣想法的不止一個吧。”
兩個傢伙都坐在椅子上冥思苦想,要想個辦法把緬甸莽應龍、莽應裡父子好生整一整,叫他曉得天朝的厲害,曉得秦長官的手段。
真當我中華無人嗎?
可這兩位,一個老奸巨猾、一個手腕毒辣,偏偏半天沒想出什麼好主意,畢竟興師動衆去打仗,別說他倆,就是大明朝廷都很難做出這種決定吧!
“以嘉靖年間安南莫登庸故事,促使朝廷直接出兵的可能性很低,”徐文長鬱悶的說着,把腦袋撓得亂糟糟的像個鳥窩。
大明這個宗主國對藩屬國的干涉,更多是以政治壓力體現出來,直接征伐並不多。
就像徐文長說的,嘉靖十五年安南(越南)權臣莫登庸篡位自立爲王,安南國王世孫黎寧遣使向天朝控訴莫登庸弒逆,請求出兵爲其復仇。
嘉靖帝先懷疑黎寧的控訴不實,命暫緩出兵,由兩廣、雲南的巡撫巡按查明具報。
到了十七年春天,黔國公沐朝輔等送莫登庸降表到朝廷,請求寬恕他的罪惡並允許他朝貢。先是廷議認爲莫登庸狡黠多變,屢爲邊患,不許可,命毛伯溫爲兵部尚書兼右都御史,統領大軍,整裝待命,準備討伐安南,後來又以廷議無成策,再次暫緩出兵。
直到嘉靖十八年,終於派毛伯溫奉旨南征,受命征討安南,十九年秋毛伯溫進駐廣西南寧之後公佈檄文,傳檄令各路大軍從四面八方對安南形成大軍壓境的高壓態勢,同時派使者傳諭恩威利害,終於迫使安南莫登庸上交地圖、戶籍,屈膝投降。
安南本是藩屬國家,因莫登庸篡位自立,明朝爲了表示懲罰下旨將安南國降爲安南都統使司,降莫登庸爲安南都統使,從法理上將安南從屬國變成了國內土司轄地。
毛伯溫徵安南的整個過程前後歷時五年,幾次準備動兵又按兵不發,最後廣西雲南大軍雲集,卻始終不發一箭,大軍連國境都沒有出,完全以軍事壓力輔助政治攻勢,不流血的將整個安南從獨立藩屬國變成了國內土司地區,篡位的莫登庸從自立爲王,變成大明朝的安南都統使,成爲大明朝安在中南半島的一顆棋子。
莫登庸的行爲叫做篡位自立,是信奉儒家道統的大明最不能容忍的,最終解決過程都沒有真正動兵打仗,現在莽應龍的行爲被視作藩屬和土司之間的部族衝突,朝廷有可能輕易就直接出兵打仗嗎?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毛伯溫徵安南的手段和結果都是很不錯的,明軍的兒郎們沒有流血犧牲,避免了戰爭傷亡和浩繁的糧草開支,同時也宣示了天朝威嚴,達到了良好的效果。
秦林沉吟着,摸了摸下巴:“怎麼着咱們也像毛伯溫徵安南那樣搞一下子,把緬甸莽家父子狗膽嚇破,好叫他曉得天朝的厲害,也替思家出口氣!”
“我的秦長官啊,問題是朝廷現在一味妥協退讓,殺我土司、佔我國土,還巴巴的派使者去宣慰、招撫,恨不得把緬甸人擡到天上去纔好呢!”徐文長說着就氣不打一處來,咻咻的吹着鬍子。
這事兒去找張居正?恐怕相爺急着爲推行新政取得休養生息的時間,不大願意出兵作戰。
去找曾省吾?兵部對黔國公沐朝弼一事還心有餘悸,生怕雲南打起仗來,黔國公府趁機坐大,沐昌祚變得和他老子一個樣。
秦林雖然在朝中有一定的影響力,可還沒有自大到認爲自己能決定出兵征伐這種軍國重事……
正在惱火,親兵校尉來報:“報告長官!有三個怪模怪樣的人求見,問姓名不肯說,只說見面就知。”
這會兒天都黑了,什麼人晚上來拜?莫不是白蓮教的妖匪尋仇報復?
秦林先佈置親兵校尉持着掣電槍埋伏起來,然後才叫放那三人進來。
果然怪模怪樣,這三位都穿着尋常人不起眼的灰色青色布衣服,莫說現在天色晚了,就是白天混進人堆裡也一下子就看不見,可他們的身材相貌實在是太骨骼清奇了點,乍一看似乎和中國人相差不大,仔細看就覺着不像中國人:
全都又瘦又矮,臉皮黑黃,眼睛扣得極深,嘴脣有些外翻,其中有兩個的頭髮還帶着卷兒。
三位來客一見秦林,就動作整齊劃一的跪下去磕頭:“安南都統使莫大老爺使者阮鬆、柬埔寨國朝貢使摩訶羅、暹羅國朝貢使猜瓦立,叩見天朝天將秦大老爺!”
果然是南邊過來的!秦林起初見他們相貌,從法醫熟知的人種特徵就猜到大概是那一帶的人,結果也和判斷完全相符。
可秦林從來沒有和安南、柬埔寨等處接觸過,怎麼三位使者突然來拜?
徐文長先是頗爲吃驚,接着就把鬍鬚一捋:有門!
對這個時代國與國的關係,秦林不如徐文長熟悉,但仔細一想也差不多猜到了大概,頓時心頭大喜。
面上他卻仍裝出不鹹不淡的樣子,雙手虛扶:“這是怎麼說?秦某和幾位朋友從無交情,暹羅、安南等地也沒有去過……”
阮鬆、摩訶羅、猜瓦立三人互相看看,不約而同的從懷中掏出一物,諂媚的笑道:“我國主仰慕秦將軍威名,初次見面,別無他物孝敬,一點微薄禮物聊表寸心,還望將軍笑納。”
秦林也不客氣,接過三人禮單,安南送了上等海珠一斛,象牙雕刻兩尊,黃金戰甲一副、頭盔一頂,柬埔寨的是黃金佛像一座、極品翡翠三箱,暹羅則是極大的紅寶石藍寶石各十塊和一柄鑲滿寶石的彎刀,全都是價值不菲的珍寶,加起來的價值怕不下白銀十萬兩。
呵,這手筆可真不小!便是秦林有錢,見到禮單也暗自吃驚,曉得三處貢使是下了血本。
將禮單放在桌上,秦林這纔打着官腔不緊不慢的道:“無功受祿,本官少不得有些慚愧,不知有什麼可以幫到三位啊?不妨據實以告,也免得本官心頭不落底。”
三位貢使下血本送了重禮,秦林神色卻不爲所動,都有些着慌,互相看了看,爲首的阮鬆試探着道:“據說秦將軍和緬甸莽應裡王子有些怨仇?所以我等趁夜前來,一曲衷腸要訴與秦將軍聽。”
秦林聽到這裡,早已曉得了原委,苦笑着把禮單推回去:“三位老兄美意,本官只好心領了,這點錢要買動天朝大軍替你們打緬甸,怕還有點不夠,本官也沒那麼大本事,隨便就能替朝廷決定打仗的軍國重事。”
出兵、打仗?阮鬆和摩訶羅、猜瓦立大眼瞪小眼,半晌才道:“秦將軍誤會了吧?小的們沒說要打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