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5章 不情之請
秦林數年間南北馳騁,北定土默川,東招五峰海商,朝中長袖善舞縱橫捭闔,就連挨廷杖被貶官也是以退爲進,唯獨在晉南張四維佈設的鐵桶陣裡,不折不扣碰了個大釘子。
他該意氣委頓,還是暴跳如雷?尹賓商加意留心觀察他的舉動。
剛剛走出絳州衛指揮使司,秦林就哈哈大笑,抱着哲別用力拍他的肩膀:“好個哲別,老子就怕張允齡那老王八朝伱們下黑手,還好,還好!”
哲別感激涕零,秦林之所以漏夜趕來,也就是爲了救他們幾條性命,只恨沒能弄翻張允齡老匹夫,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好說的?
秦林又嘆道:“只可惜了歐陽鵬!陸遠志,替我記下來,待將來老子起復原官,須得替他討個大大的典恤,好生看顧他家小!”
陸遠志大聲應諾,衆親兵校尉精神齊齊一振,自打幹了錦衣衛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襠上辦事,朝中爭鬥、廠衛傾軋、對付魔教、遠赴漠北遼東海外,這條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功成名就自可封妻廕子,就算哪天運氣不好折了性命,有秦長官這般擔待,又怕它何來?腦袋掉了碗大個疤!
略呈低落的士氣,頓時提振起來,所謂哀兵必勝,人人心氣兒比平常還越發高了三分。
“操弄人心,此是梟雄之才,”尹賓商暗地裡罵了一句,很快又笑起來,低低的讚道:“真乃吾主也!”
秦林一行來時揚鞭疾馳,去時信馬由繮,中間在還在司鹽城歇了一晚,領略了當年的繁華風物,嚐了此地有名的甑糕、羊肉泡饃和聞喜煮餅。第二天上午纔不慌不忙的回到蒲州。
可剛回到府中。秦林瞬間變得神色肅然,和迎上來的張紫萱輕輕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就率衆直入正廳。
秦林目光一掃。沉聲道:“陸遠志,伱市井中混得熟,領五個人到蒲津渡黃河浮橋左近。打聽少師府有沒有西去的商隊;牛大力,伱也領五個人去威德法王講經說法的張家花園,小心問問有沒有扎論金頂寺弟子離開蒲州,注意不要露了風聲。”
着啊!陸遠志一拍大腿,原來秦哥還盯着這一出呢!
張允齡李代桃僵,將北行商隊運送的違禁兵器換成了稻草,那麼這些武器到底去了哪兒呢?聯想到威德法王恰好在此地,而扎論金頂寺白教也正要和黃教決一雌雄,答案已不言而喻。
秦林嘿嘿冷笑。張允齡這老狐狸確實不簡單,殺害歐陽鵬爲威懾,嫁禍哲別是報復。同時還有把自己拖在絳州衛。調虎離山的意思,他的違禁兵器是燙手的山芋。留在手上也不妥,終究還要送走,不往北那就往西了。
好個一石三鳥之計,不過,未嘗沒有破綻……
關中局面,張紫萱先使了一條計,張允齡立刻還以顏色,到第三個回合,那就輪到我秦林出手了,且看鹿死誰手!
秦林分派定計之時,張紫萱把遊七和尹賓商叫到後堂,聽他們詳說經過。
“……唉,事情就是這樣了,”遊七悻悻的說着,又把尹賓商盯了一眼,頗爲不滿的道:“尹先生倒是自在,由着姑爺辛苦辦案,他躲在旁邊看戲。”
尹賓商笑而不語,並不替自己辯解。
張紫萱眸光微閃,一本正經的道:“遊七,伱錯怪尹先生了,術業有專攻,他學的是兵家屠龍之術,破案纔是秦兄的老本行,哪裡用得着他班門弄斧去獻醜呢?”
尹賓商笑不出來了,眼前這位相府千金和秦林真是一對兒,損起人來啊,那可叫個厲害。
遊七也忍俊不禁,任憑姓尹的學什麼屠龍之術,終究跳不出秦長官和小姐的掌心。
張紫萱又道:“不過,眼下局面該當如何措置,尹先生就當仁不讓了。張四維張允齡盤根錯節,王崇古王家、楊博楊家、馬自強馬家互通聲氣,隱隱鐵板一塊,秦兄此舉能不能打破局面?還請尹先生明言。”
尹賓商低着頭想了想,在張紫萱和遊七的注視下,良久才苦笑道:“傷少師府易,拔少師府難。”
張紫萱雙眸深處精光閃爍,沉聲逼問:“如何才能一舉破局?”
尹賓商將牙齒一咬,這也是個狠角色,當即厲聲道:“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張紫萱笑了,聰明如她,當然知道該怎麼做。
白霜華回到蒲州,就總感覺怪怪的,就連服侍自己的拮芳、採萍兩個侍女,眼神兒似乎也帶着點兒詭異,叫她心頭亂得很。
仔細想想,教主姐姐不得不承認,是因爲張紫萱的到來,人家是秦林正兒八經的妻子,住在這裡名正言順,自己跟着秦林,又算什麼呢?
“本教主是爲了聖教復興大業,是爲了再舉義旗、割據東南!”白霜華這樣告訴自己。
可不知怎的,就是渾身不自在,好像心虛得很,難道我……
統率數十萬教徒,縱橫大江南北,被朝廷視爲頭號欽犯逆匪的魔教教主,並不懂這意味着什麼,只是朦朦朧朧的有那麼點意思,就不敢再往深了想,唯覺心中亂如麻。
“小姐,”拮芳在屋外輕聲呼喚:“夫人請小姐過去一敘。”
自從張紫萱抵達,兩個侍女就分得很清楚,一個是小姐,一個是夫人,名分很重要呢。
拮芳嘴角含笑,採萍眼角眉梢也帶着點兒幸災樂禍的味道,這些天可被小姐“壓迫”得狠了,且看看正牌夫人那裡,會不會有一場龍爭虎鬥?
白霜華聽了一驚,到現在爲止還沒有和張紫萱單獨見過面呢,她從牀上站起來,呆了半柱香的時間,這才咬了咬嘴脣:她是相府千金,我也是聖教教主,難道還怕了她?
教主姐姐大步流星的從房間裡走出,雄赳赳氣昂昂的去見張紫萱。
“白姐姐請坐,小妹這廂有禮了,”相府千金非常溫婉和藹的福了一福。
白霜華反倒鬧了個手忙腳亂,手不是手,腳不是腳,教衆都是參拜她,道聲衆兄弟姐妹請起就罷了,從來不會道萬福的,只好叉手叉腳的回個禮,紅着臉道:“不知夫人請我前來,有何吩咐?”
張紫萱粉面含笑,柔聲道:“早知白姐姐威風八面,小妹好生仰慕,拙夫被貶出京,頗有些仇家意圖不軌,本來小妹很是提心吊膽,聞得姐姐在他身邊,立刻放了十萬個心。”
白霜華大窘,鎮水觀音庵、十剎海五峰海商駐地、龍遊石窟地底,一樁樁事情夠她心虛的,便把張紫萱的話會錯了意,好在她爲人霽月光風,胸襟磊落頗有氣概,稍微頓了頓反而不臉紅了,正色道:“請夫人放心,本教主與尊夫同行,只爲聖教江山社稷,並無它念。想必夫人也知道,賭約一是東南沿海起事,二是白玉蓮花,這兩樣對聖教都極爲重要。”
張紫萱知道白霜華想岔了,不過有些話過早點破反而更尷尬,她也不忙着說破,微笑道:“如果是白玉蓮花,姐姐倒不必苦等了,小妹做主送與姐姐吧。”
纖掌一翻,託着朵溫潤瑩白的白玉蓮花,正是白蓮教兩大聖物之一!
“白玉蓮花怎麼在伱這裡!”白霜華又驚又喜,一句話脫口而出,轉念纔想到張紫萱與秦林是夫妻,只要秦林有的,她哪樣拿不到?
想到這裡,她心底便隱隱約約有些酸意,秦林將白玉蓮花藏起來,就是不給自己,張紫萱卻輕易就拿到了……卻不曾想彼時雙方敵對,秦林怎麼肯把如此重要的東西平白交出來?
張紫萱抿着嘴兒吃吃一笑,將白玉蓮花放在白霜華手心,看着她的雙眼,誠懇的道:“小妹只有一個不情之請……”
“好,既然白玉蓮花到手,本教主也沒必要留在尊夫身邊了,教中也有不少要事等着辦呢!等一年之期到了,再請尊夫履行賭約,和聖教共舉義旗,那時還望夫人不要從中作梗,”白霜華很大氣的說,別人都把白玉蓮花拿出來了,再厚着臉皮賴在秦林身邊,她可做不出來。
因爲對方是僞朝丞相張居正的女兒,白霜華覺得她肯定會阻止秦林參與起義,所以先把話說定。
白姐姐,伱可誤會小妹了呀!我可不準備逼伱離開秦林,也沒想阻止起事,恰恰相反……
張紫萱笑着搖搖頭:“錯啦,錯啦,其實小妹想請姐姐去做的事情,對伱和拙夫的賭約恐怕是有些不公平,但卻對貴教不無好處,請附耳過來,聽小妹一言。”
白霜華一怔,果真附耳過去聽她低語,越聽臉色越是陰晴不定,最後霍的站起來,看着張紫萱的目光中既有詫異,也有不加掩飾的欣賞:“果然相府千金,深得張太師真傳,以前本教主小看伱了!”
張紫萱深邃的眸子,連魔教教主也有些看不透。
有些事情,秦林不屑去做,不能去做,不便去做,經歷了父親死後聲名被污,兄長被逼自盡,險些抄家滅族的張紫萱,卻沒有那麼多顧慮……
殊不知,躲在不遠處聽牆根的拮芳和採萍,聽到了隻言片語,完全往歪處理解了,兩女滿臉的八卦表情:哇哈哈,看樣子小姐和夫人談攏了,秦長官坐享齊人之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