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聖宮內,戲臺上笛聲悠揚,客印月化妝成《牡丹亭》中的杜麗娘,在崑曲音樂的伴奏下演唱着“山坡羊”一段,雖說不甚專業,卻也有模有樣了——
沒亂裡春情難遣,驀地裡懷人幽怨。
則爲俺生小嬋娟,揀名門一例、一例裡神仙眷。
甚良緣,把青春拋的遠!俺的睡情誰見?
則索因循靦腆。想幽夢誰邊,和春光暗流轉?
遷延,這衷懷那處言!
淹煎,潑殘生,除問天!
戲臺下,老皇帝朱常洛斜倚在軟榻上,看着戲臺上客印月的表演。朱由校和劉公公,還有一些宮女、太監在一旁伺候着。
“奉聖夫人有唱戲的天資,朕還是真沒想到。”朱常洛誇讚道。
“就是過於幽怨了。”朱由校評說着。
戲臺上,客印月唸白:
身子睏乏了,且自隱几而眠。(睡姿)
音樂停了,客印月一動不動。
朱常洛擔心地問:“她怎麼啦?”
劉公公朝戲臺奔去。“奴才去瞅瞅。”
宮中走廊上,皇長子朱由榿、皇嫡子朱由檢手捧內閣奏摺錦盒快步而來。遠遠地,魏公公迎了過去,兩個皇子站住了。
朱由榿瞅着朱由檢:“二弟,邊關危旦……”
朱由檢點點頭:“我知道。”
魏公公到了近前:“哎呀大爺、二爺……”就要施禮。
兩個皇子將魏公公扶住。
“魏公公,我和二弟要見父皇。”
“哎呀,這個……這家是大爺二爺的家,奴才不過是個看門的,哪裡敢不給兩位爺面子?可陛下聖諭煌煌,沒他老人家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進入內宮啊。”
朱由榿怒道:“你只管去稟報好啦。”
朱由檢將奏摺錦盒捧向魏公公:“這是楊漣大人的奏摺,魏公公,可是耽誤不得。”
戲臺上,劉公公秉奏着:“陛下,奉聖夫人是睡着了。”
朱常洛擺了擺手:“那就讓她歇着去吧。”
宮女們攙扶着客印月走下戲臺,客印月睡眼惺忪,被攙扶而去。
劉公公走下戲臺,與朱由校對視一眼。
朱由校面向百無聊賴的父親:“父皇龍馬精神,兒臣這幾日學了個小玩意兒,孝敬父皇。”
“嗯,好,朕瞧瞧。”
朱由榿、朱由檢兄弟二人坐在走廊的廊凳上等候着,喝着茶。
“二弟,你說父皇會如何?”
“別的事情,恐怕都要放一放了。”朱由檢答道。
“若是大明江山都沒了,我等兄弟三人誰當上皇帝,也只能是個亡國之君了。”
“噓,你小聲點。”
戲臺上,朱由校化裝成魔術師,劉公公化裝成紅鼻子小丑,兩人給朱常洛變戲法。朱由校一指劉公公的鼻子:“你這是什麼玩意兒?”
“小爺,這是奴才的鼻子嘛。”
“胡說!鼻子有長這樣的嗎?”
“那小爺說是什麼?”
“我瞧着像是雞蛋,紅雞蛋!”
御榻上的朱常洛“嘿嘿”地笑了起來。
“哎喲小爺,雞蛋哪有紅色的嘛!”
朱由校將手帕在劉公公鼻子前一抖,一枚紅雞蛋已在手上。
“誰說沒紅的,這是什麼?”
“喲喲,喲喲……”朱常洛驚奇起來。
“哎喲,不……不會真是雞蛋吧?”
朱由校將雞蛋在劉公公腦門上一磕:“不信,你嚐嚐。”
蛋清蛋黃順着劉公公的腦門流淌下來,糊在眼睛上、鼻子上、順嘴巴朝下滴答着……
劉公公將舌頭在嘴巴上舔着咂吧着:“嗯嗯,嗯嗯……哎呀小爺真是了不起,奴才的鼻子真是雞蛋呀!”
“那你又是什麼?”
“奴才是什麼?”
“你就是那下蛋的雞呀。”
劉公公嘿嘿地笑了:“不錯不錯,奴才就是下蛋的雞,還是公雞……”
說着,劉公公學起了公雞的鳴叫:“咕咕咕……咕咕咕……”他扯着脖子,滿臉雞蛋湯兒。
臺下朱常洛笑得前仰後合:“錯了錯了,公雞是不下蛋的。”
臺上的劉公公撲通跪在朱常洛面前:“皇上仁厚,普惠萬民,感動上天,所以上天就讓公雞也下蛋了。”
朱由校此時又變出一個紅雞蛋,在手掌上託着:“兒臣祝父皇萬壽無疆!”
此時,魏公公雙手捧着楊漣的奏摺,來到了朱常洛御榻一側。
朱常洛仍自嘿嘿地笑着,漫不經心地拿過奏摺。
那是楊漣的筆跡:“啓奏陛下!”
朱常洛猛然在御榻上挺起身子,奏摺已在他的手上哆嗦起來。他看到了奏摺內容:“後金賊寇努爾哈赤率兵十三萬,接連攻克我錦州、松山、大小淩河、杏山、連山和塔山七座城池!此時正圍攻寧遠。陛下,我大明江山社稷危矣!”
朱常洛一口鮮血噴向奏摺,轟然倒下。
魏公公喊着:“陛下!陛下!”宮女、太監一起擁上。
朱由校和劉公公躍下戲臺,喊着:“父皇(陛下)!”奔了過來。
魏公公大喊:“快傳御醫!”
淨身蠶房內,一碗中藥端到魏忠賢(李進忠)面前,劉一刀道:“這是麻藥,喝了它。”
魏忠賢接過藥碗,“咕嘟咕嘟”喝起來。
淨身蠶房外,一口竈鍋“咕嘟”着開水,冒着蒸汽,室內四周的架子擺着竹製的蠶盤,空氣溫暖潮溼,蠶在桑葉中蠕動着,發出沙沙的響聲。
蠶房中間,有一張木製的手術牀,中間有洞。牀的上方房樑上,用繩索吊着一個大大的石頭磨盤,磨盤靠近圓心的兩側,有兩道深深的凹槽。旁邊,還吊着一根細細的繩子。
劉一刀瞅着魏忠賢:“我再問你一次,你想好了。”
魏忠賢自己上了手術牀:“來吧!”仰面躺下了。
劉一刀點點頭:“脫衣。”
僕人上前,扒下魏忠賢的褲子。
“穩身。”劉一刀指揮着。
一個僕人放下了磨盤繩索,另兩個僕人穩住磨盤,讓兩道凹槽卡住魏忠賢的兩條腿,將魏忠賢穩穩固定在手術檯子上。兩條帶狀的繩子勒住魏忠賢的上半身,兩頭緊緊地扣在手術檯兩側。
“舉根。”
僕人拿過房樑上的細繩,將魏忠賢的****拴起來,讓它直直地豎立着。
“刀。”劉一刀右手向上,等候着。
僕人將精緻的盒子打開,從裡面取出一把鋒利的手術刀,放到劉一刀的手上。
“捫口。”
僕人將一根粗大的胡蘿蔔,送到魏忠賢嘴邊,魏忠賢張開口。
僕人道:“使勁吸氣。”魏忠賢吸氣,直到其肚子鼓起來。
“開淨!”
紅蘿蔔粗的那一頭,一下子塞進魏忠賢嘴裡,看得出直捅到嗓子眼。說時遲,那時快,劉一刀手中的刀向下一揮,只見魏忠賢口中的胡蘿蔔“咔嚓”一下斷了。魏忠賢的眼珠子開始往外凸,脖子梗着,哆嗦着,磨盤下的兩條腿使勁顫動。
滴血的手術刀放回了盤子中,只見一個僕人端過去一個深口的盤子,置於魏忠賢的下身處,劉一刀的兩隻手朝下擠壓下去,口中唸唸有詞。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忍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如今,咱這大明朝宮裡頭的魏公公就是你的榜樣。他原不過是個市井無賴,可自從沒了卵蛋,入了宮,現如今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出人頭地!這麼想着,你這一陣疼痛啊,也就算不了什麼。”
劉一刀擠壓卵蛋之時,魏忠賢的眼珠子幾乎要跳出來,肚子不斷鼓動着,那半根蘿蔔突然從口中射出來,隨即便是一聲撕裂肝腸的慘叫,“啊……”隨後昏死過去。
劉一刀將兩個****放進僕人端着的盤子裡,然後將兩片雞食囊貼向魏忠賢下身的創口處,挺起身子,“完事兒了。”
楊天石焦慮地在錦衣衛衙署中踱着步,偌大院落只有他一個人。
忽然風響,楊天石下意識地一閃,一柄匕首擦着他的頭,射在白虎堂的門上。
楊天石迅即四顧,竟是無人。
他快步上前拔下匕首,只見扎着的字條上寫着八個字:蟠龍山頂,一人前來。
楊天石滿臉迷惑,沉吟片刻,呼道:“來人!”
奉聖宮暖閣內,朱常洛斜倚在御榻上,客印月給他喂着湯藥。朱由校、魏公公恭立在側。
朱常洛終於搖了搖頭,客印月端着藥盞,走向一旁。
朱由校擦着眼淚:“父皇,您老人家快好起來吧。”
朱常洛微微擡手,朱由校趨步上前,跪在榻前,握住了父皇的手,輕輕撫摸着。
朱常洛親切地望着朱由校:“校兒,你是怎麼想的?”
朱由校想了想:“努爾哈赤不過邊塞逆賊,雖一時得逞,難成氣候。待父皇御體安好,兒臣侍奉父皇,御駕親征,滅此朝食!”
魏公公微微一怔。
朱常洛猶是親切地問:“你真這麼想?”
“是。兒臣親駕御輦,侍奉父皇威臨寧遠。父皇天儀赫赫,大軍未至,那努爾哈赤恐怕已望風而逃。”
朱常洛閉上了眼睛。
“父皇累了,兒臣這就去與閣臣們商議。”
朱常洛忽然睜開眼睛:“宣楊漣進宮。”
朱由校一怔。
楊天石單刀匹馬,躍上蟠龍山頂,他將馬拴在一棵樹上,警覺地進入林間……
朱常洛斜倚在御榻上,觀看着眼前的花草,魏公公引領楊漣而至,楊漣趨步上前跪下,“陛下萬安。”
朱常洛擺了擺手:“看坐。”
魏公公將一個錦凳擺放好,恭敬地退下。
“謝陛下。”楊漣坐下了。
朱常洛仍在看着花:“人老了,朕常常想着百姓家的老人會怎麼着。兒孫成羣,孝敬膝下,歡聲笑語,好不愜意。”
楊漣寬慰道:“陛下一國之君,社稷在心,就是龍子龍孫,想的也都是大事,百姓家的日常瑣事,油鹽醬醋,那是不可比擬的。”
朱常洛搖搖頭:“大事小事,人老了,看法已是不同。”他忽然轉向楊漣,“你說,朕的國家大事究竟是什麼?”
“國之大事,惟祀與戎。”
朱常洛欲起:“那就說說這個‘戎’字。”
楊漣起身欲去攙扶,朱常洛推開他的手,自己下了御榻:“陪朕走走。”
楊天石走出林間,眼前一馬平川,懸崖邊上,背對楊天石,坐着一個人。
“天石兄別來無恙?”
楊天石朝前走着:“你不來,我自是無恙。你來了,我的毛病也就來了。”
“何以知道定然是我?”
“刀子到了,卻無人影,除了‘無影腿’,還有哪個?”
“你等等。”
楊天石站住。
“可知這是什麼?”蕭雲天翻轉着手裡的一枚銅牌。
銅牌上,一面是個“令”字,另一面是“大明大漢將軍夜巡銅牌,蕭字一號”。
楊天石道:“當年大漢將軍,你是一號,我是二號,沒想到,這銅牌你還留着。”
“生生死死好幾回,可沒人免我的職。”說着,蕭雲天將銅牌拋向空中,然後接住,雙手一捂,“大字小字?”
“犬子真在你手上?”
“楊公子英姿勃發,不由我想起咱們年輕的時候。”
“不必再玩這種小孩子玩意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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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要猜對一次,我立刻放了貴公子。”
“大字!”
蕭雲天張開手掌,銅牌上是個“小”字。
蕭雲天再次拋起銅牌,又捂住,“大字小字?”
“大字!”
蕭雲天打開手掌,銅牌上又是個“小”字。
楊漣陪着朱常洛在奉聖宮的花園中慢慢走着,朱常洛問:“有人希望朕御駕親征,你怎麼想?”
“萬萬不可!”
“哦,說說。”
“請陛下先恕臣下之罪。陛下可還記得土木堡之變?”
“國之大恥,君之大辱。”
“當年蒙古瓦剌首領先聯合塞外諸番,聯兵入寇。太監總管王振挑唆英宗皇帝御駕親征,不幸被俘。也先挾持皇帝,大舉入侵。京師無主,英宗之御弟遂登上大寶,是爲景帝。後雖禦敵於國門之外,也先釋放英宗回到京師。然我大明王朝先是沒了皇帝,而後又有了兩個皇帝。景帝將英宗軟禁南宮,以防復辟。但部分朝臣,復辟之心不死,終於景泰八年驟興‘奪門之變’,景帝因而死之。英宗復辟帝位,誅殺擁戴景帝的朝臣,一時間腥風血雨。此國之大恥大辱。蕭牆之禍,全由皇帝決策不當所生髮。而國無儲君,皇帝擅自出京,更是宮闈萌亂之根芽。此陛下祖上家事,臣冒昧陳之,然國本不興,君命無當,實爲肇禍之源,陛下不可不察。”
朱常洛有些體力不支,楊漣扶他坐到園中一側的錦凳上。
“楊漣啊,朕真是老了。聽你說話都聽累了。你說,這個後金的努爾哈赤比當年那蒙古的也先如何啊?”
“不可同日而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