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唸白):小姐,咱愛殺你哩!
(唱)則爲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閒尋遍。
在幽閨自憐。(唸白)小姐,和你哪答兒講話去。
(客印月含羞不行,柳牽客衣)
(客印月唸白)哪邊去?
(柳夢梅唱)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着湖山石邊。
(客印月唸白)秀才,去怎的?
(柳夢梅唱)和你把領釦鬆,衣帶寬,
袖梢兒搵着牙兒苫,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
(客印月含羞,柳抱客而行)
(合唱)是哪處曾相見,相看儼然,
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
(柳夢梅抱客下)
朱由校忽地站了起來:“夫人去哪了?她去哪了?”
朱由檢在側親切地誘導道:“夫人就在王府候駕,陛下請。”
劉公公再次攔阻:“陛下,陛下!不要進王府!”
朱由校猛然一激靈,站住了,他深深瞅着朱由檢:“皇兄,你定要朕進你的王府嗎?”
“是。臣兄會始終在陛下身邊,陛下若有不側,臣兄生死與共。”
劉公公竭力攔道:“陛下,千萬不要相信!”
朱由校喝道:“住口!”對朱由檢,“好,有些事情,朕是要跟你說個明白。”
“陛下請!”
“大門”與“戲臺”現在已是一體,王府僕人恭立在側。
朱由校在戲臺前也是大門前站住了。
劉公公急道:“陛下,此狼窩虎穴,千萬進不得!”
朱由檢道:“臣兄確實有筆賬要與陛下算,不過,陛下放心,只要臣兄在陛下身邊,陛下絕對安全。”
錢寧和楊天石都來到了朱由檢身邊。
朱由校的目光掃向楊天石:“天石,朕信得過你。你說,這王府朕進得進不得?”
“天石不知王爺如何安排。”
朱由校點點頭:“朕懂了。朕也有筆賬,要跟你算。”說着,微微揚手。
魏忠賢在側喝道:“錦衣衛、東廠侍衛,先行入府,護衛陛下!”
客印月已回到王府內自己的住處,她換掉了戲服。
布衣從門口進來:“娘,四周的錦衣衛不見了,咱們可以走了。”
“等等你爹。”
院落外傳來隱約的喧譁聲。
王府大門前廣場上的軍隊已全部進入院落。
門口處,朱由檢對朱由校笑道:“當年,大皇兄千方百計置陛下於死地,陛下竟有九命而無虞,實在是天命難違啊。如今見此固若金湯之護持,臣兄才明瞭,何以至此。”
朱由校深深瞅着朱由檢:“皇兄,你知道就好。”說着擡腿跨入了“大門”。魏忠賢和劉公公趕緊跟上。
忽然,“門口”處響起了隆隆的聲音。
朱由校等猛然轉身,“門口”已被槍刺封住。
劉公公慌亂地喊着:“陛下!陛下!”
“門”內朱由校:“皇兄,你到底騙了朕!”
“門”外朱由檢:“我沒想到,請君入甕,費了如此多周折!”
楊天石怒道:“王爺,你這是做什麼?印月他們還在王府!”
但大門已嚴嚴實實地封住了。
楊天石憤怒地拍打着“大門”,如拍打在石板上。
院落中傳出魏忠賢聲嘶力竭的呼喊:“快上牆頭!侍衛陛下!”
朱由檢已翻身上馬,錢寧喊着:“請楊大人上馬!”
裝扮作僕人的衛士們,抓住楊天石,將他拋上戰馬,挾持着他奔馳而去。楊天石呼喊着:“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從廣場外圍奔攏過來的錦衣衛幾乎阻攔住朱由檢等人的去路,千鈞一髮之際,戰馬從錦衣衛隊的縫隙中穿行而過,合攏後的錦衣衛們追了一段,見無望追上,轉而奔向王府“大門”前。
王府正面的牆頭上,已有一些東廠太監爬了上去。
王府正面的密林中,潛藏着數量可觀的數十門紅夷火炮,整齊地列成一排,每門火炮旁,站立着一個洋夷炮手。再看,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均有火炮排列成陣,炮口一致對準了信王府。
王府正面,第一門火炮轟響了。
接着第二門,第三門,第四門……四面八方的火炮接連不斷地轟響開來,聲勢如排山倒海。
炮彈像長了眼睛,沿着王府正面牆壁一線,順序爆炸。
已登上牆頭的錦衣衛和東廠太監們被轟得飛上了天,瞬間粉身碎骨。
牆壁邊緣的錦衣衛和東廠太監們則被炸飛的磚石砸得人仰馬翻,四下奔逃。
朱由檢來到了王府右側的密林,他翻身下馬,用望遠鏡向自家的府邸望去。只見,火炮已將王府四面的牆壁轟成了一個燃燒的“口”字。他連聲讚道:“好!打得好!不愧是紅夷大將軍!先封鎖住所有逃路,再接着往裡打!”
被挾持而至的楊天石猶在喊着:“混蛋!你們放開我!”挾持着他的衛士們鬆了手,楊天石摔下馬來。
錢寧策馬來到楊天石身邊:“天石,老子又救你狗日的一命!”
楊天石猛然騰起,揪下了馬上的錢寧,錢寧摔倒在地。
楊天石憤怒地撲上去痛打,一邊罵着:“混蛋!混蛋!”
錢寧急了,還手道:“狗日的,老子救了你的命!你不領情嗎?”
二人滾打成一團。
洋夷炮手不解地看着二人,朱由檢一旁冷冷地說:“楊大人的女人還在王府裡。”
“這就難怪了,王爺,是否停止發炮?”
“胡說!接着給我轟!”
楊天石忽然停手,錢寧一拳狠狠打來,楊天石摔倒在地。
錢寧吼道:“打呀!狗日的!你打呀!”
楊天石滿臉鮮血,一躍而起,口中一聲呼哨,黃鬃馬奔騰而來,他翻身上馬,錢寧一把抓住了繮繩:“混蛋!你要做什麼?!”
“你這個混蛋!老子但凡還活着,回來再跟你算賬!”
錢寧吼道:“你敢去,就不會再活!你個王八蛋!爲個女人,你值嗎!”
楊天石一腳踹在錢寧臉上,錢寧仰面倒下。楊天石罵着:“狗日的,你不懂!你從來都不懂!”說着,朝信王府奔馳而去。
錢寧站了起來,難過地瞅着楊天石遠去的背影。
朱由檢仍在命令炮手們:“將炮火延伸!朝王府院落裡打!給我夷爲平地!”
炮聲震耳欲聾。
王府正面火光熊熊,一片火海,能聽到王府院落內哭天喊地的聲音。
楊天石的戰馬奔騰到火海前,忽然前蹄揚起,嘶鳴起來,舉蹄不前。
楊天石恨恨地帶着馬繮繩:“混蛋!給我衝!衝!”
密林深處,錢寧牽過自己的戰馬,朱由檢一眼看到錢寧:“你要做什麼?”
“王爺,錢寧大仇已報,在此先謝過王爺。”
“你,你也跟天石一樣糊塗嗎?”
“錢寧投靠王爺,就是爲了報仇,此事已經完成。”說着,錢寧翻身上馬,“可還有一些事,錢寧不得不去做。”
朱由檢喝道:“本王不許!來人,攔住他!”
但哪裡攔得住,錢寧已策馬而去。
信王府內已是一片火海,到處是爆炸聲,辨不出東西南北,客印月、布衣分別抱着一個驚恐的孩子,金榜在前面躲避着傾覆的斷壁殘垣,揮刀開路。
“娘,這王府哪裡是路啊?”
“沒路,只有咱自己找。”
不遠處,灰頭土臉、狼狽不堪的魏忠賢,搖搖晃晃走過來,他向後面稟報着:“陛下,前頭還有活人。”
劉公公攙扶着朱由校出現了,二人同樣狼狽不堪。
朱由校喊着:“找路,快給朕找路!”
“奴才在找,在找。”
魏忠賢忽然喊道:“是奉聖夫人!”
朱由校一怔:“誰?”
“……是印月,還有兒子……”魏忠賢顯出希冀之色,他朝前走着。
隔着火光,客印月和布衣也發現了魏忠賢。
“是我……我親爹……”布衣瞅向客印月。
客印月面無表情,但還是說道:“去,扶扶他。”
布衣把懷抱中的孩子交給金榜,一枚炮彈在魏忠賢身邊炸響,火光沖天。
布衣奔向前去:“爹!”
客印月怔住了,嘴脣有點哆嗦。
布衣抱住了倒地的魏忠賢,魏忠賢的嘴角流着血:“布衣,你爹要死了……要下地獄了,你,你不要跟來……”
布衣喊着:“爹!爹!”魏忠賢已沒了氣息。
朱由校走到屍體旁,平靜地瞅着:“他死了?”
客印月百感交集,瞅着朱由校。
朱由校望向客印月,目光癡迷,“可朕的奉聖夫人不會死,朕有九命,死過兩條,還有七條,朕送給夫人三條,不不,不對,朕送給夫人四條……”
劉公公一旁催促道:“陛下,咱們走吧。”
朱由校深情地瞅着客印月:“夫人,你跟朕走。”
客印月搖了搖頭。
“你知道,朕小時候,好多次,朕想叫你一聲娘。”
客印月難過地說:“我知道,知道……”
“可父皇不讓叫。”
“我知道……”
“長大了,朕想跟父皇一樣叫你夫人,可父皇還是不讓叫。”
客印月百感交集,不知是屈辱還是難過。
“如今朕是皇帝,朕想叫什麼就叫什麼,可夫人走了……”
“陛下……”客印月竟是不知說什麼,“……陛下還是快逃命吧。”
“朕還是想叫夫人一聲娘……”
一顆炮彈落到朱由校和劉公公身邊,硝煙瀰漫,不見了二人身影,煙火中傳來朱由校的呼喚:“娘……”
一滴眼淚從客印月的臉頰滾落。
炮彈炸出的煙塵將客印月裹住,嗆得她喘不過氣來,布衣喊着:“娘!咱們快走吧!”
忽然,楊天石的呼喊聲傳來:“印月!布衣!金榜!”
布衣驚喜道:“是爹!”
客印月抹掉臉頰上的淚,“我知道他一定會回來。”
布衣喊着道:“爹!我們在這兒!在這兒!”
火光中,黃鬃馬奔騰而至。
布衣喊着:“爹!”
馬上的楊天石伸出手:“印月,快上馬!”客印月將懷抱中的孩子遞給楊天石,楊天石一手接過,抱在懷中,又將客印月拉上馬背,朝後喊道:“布衣、金榜,跟着我!”
布衣喊着:“爹!沒有路了。”
楊天石四下看着:“有!一定會有!”
忽然,錢寧騎着馬出現了,他身後跟着兩匹馬。
楊天石驚喜地罵道:“狗日的!布衣、金榜,上馬!”
錢寧縱馬朝一個方向而去,楊天石追了上去。
楊天石和錢寧發現,他們跑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
炮彈仍在爆炸着。
楊天石道:“這不是出去的路!”
“其實沒路可出!”
客印月認出眼前的地方:“這是牡丹亭。”
錢寧翻身下馬:“天石!幫幫我!”
楊天石下馬,客印月從他手中接過孩子。
錢寧推着牡丹亭的一根柱子:“天石,你推另一根!”
在二人作用下,牡丹亭慢慢移開,現出了當初朱由檢和錢寧看到的那個藏匿金子的洞穴,金子已經被搬空。
衆人都瞪大了眼睛。
錢寧道:“先在這裡躲避一時,或許是最安全的。”
楊天石跳了下去,接過了孩子,再接下客印月,布衣和金榜從不遠處向這邊跑來,一顆炮彈忽然在二人身邊爆炸,布衣撲倒在地。
客印月嘶喊着:“布衣!”
楊天石朝上就躥,被錢寧一腳踹了回去:“我去!”
金榜扶起布衣,朝這邊挪着,錢寧奔過去,架起布衣往洞口跑。
布衣,金榜和孩子,被錢寧一一送下洞穴,楊天石在下面接着。
就在錢寧跟着要下的時候,一顆炮彈在他身後炸開了。
洞中的楊天石抖掉頭上的土,衝他喊:“錢寧!快下來!”
錢寧趴在地上笑着:“老子原以爲信王府還有這麼塊安生之地。”
楊天石吼道:“狗日的!快點!”
“沒想到,這裡也不安生。”
“錢寧!你還用老子上去拉你嗎?”
錢寧的一條腿被炸飛了,血流了一地,他用盡力氣朝牡丹亭的另一側爬去:“老子用不着你!”
楊天石吼道:“錢寧!你做什麼!”
血順着洞口,滴落到楊天石的身上,他一愣:“錢寧!你受傷了?”說着就要上躥。
“你要是敢上來,老子先就自殺!”
“你他媽瘋啦?!”
牡丹亭移動了一下,錢寧的聲音傳來:“嫂子!看好天石!”
客印月詫異地問:“你,你說什麼?”
亭子漸漸覆蓋着洞口。
“嫂子,我從沒這樣叫過你,我曾想讓天石放棄你。不是天石,你可能已經……”
“可他來了,你也來了……”
楊天石痛心疾首:“狗日的!你快下來!”
錢寧的一隻腳緊緊地抵住後面的巨石,雙手用力推動着牡丹亭的“底座”,亭子就位了,他留下一些縫隙,好給下面的人呼吸。
錢寧的血染紅了周圍的地面,他微笑着閉上了眼睛。
楊天石仍在下面吼着:“錢寧!老子一出去,就殺了你!”吼着吼着,放聲大哭起來。
客印月緊緊抱住了他。
炮聲終於停息了。
遠遠望去,信王府已是一片廢墟。
東林書院,諸賢都已官服在身,一人推着顧憲成的輪椅,在東林書院門口迎候朱由檢。
在顧憲成的示意下,東林黨人俱跪在朱由檢面前,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而後深深伏地。
遠處,楊天石懷裡抱着錢寧滴血的屍體,金榜攙扶着布衣,客印月領着兩個孩子,朝這裡走來。
顧憲成驚訝地瞅着來到近前的楊天石:“天石,這是……”
“太師傅寫過一副東林名聯,想必一直銘記於心。”
顧憲成點點頭:“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家父從小教我謹記此言,身體力行,這麼多年,我就是這麼做的。可家父死了,我的結拜兄弟雲天死了,”楊天石望着手臂上的錢寧,“如今錢寧也死了……”
朱由檢走過來說:“天石,可你還活着。從今往後,你可以跟着朕,朕依然封你爲錦衣衛指揮使,你的前程遠大……”
楊天石輕輕搖頭,抱着錢寧,從朱由檢的身邊走過,再也沒有回頭。
信王登基,是爲崇禎皇帝。史書載,此次政變不過是一次試炮演習,而天啓皇帝是在其即位七年之際,以二十三歲的年齡致病而死。
魏忠賢死後,太監製度繼續存在,但明朝天下還是在崇禎十七年被清朝所取代。歷史上獨一無二的明朝錦衣衛制度也煙消雲散。
楊天石一家據說一直生活在京師附近山間,過着詩書耕讀的普通百姓生活。但這是野史,欽定的正史不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