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頂的老夫好,”王驥張牙舞爪一番,奈何張佳木根本不怕,他倒是有點兒欣賞這個略顯莽撞的少年人了。
以他的見識,什麼人什麼性子在他眼下幾乎無可遁跡,在他看來,張佳木雖然精明多智的樣子,畢竟還是少年,有點不怕死的血勇之氣。
他哪裡知道,張佳木是摸準了王驥這種人的性格,一見面就故意訓斥爲難,大擺伯爵的威風,這麼老的老頭了,哪來這麼大的火性?
當然是試探,看看張佳木是不是塊材料!既然對方招數來了,當然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種快入土的老頭子,性格最是自負,認準了的事撞了南牆也不回頭。因爲其一生經驗已經成型固定,一旦有了判斷,腦海裡就不會再有別的答案了。
既然他想看看張佳木的風骨,而且想看看這少年是不是奸險小人,那麼,就展露一點莽撞和血勇給他看就是了。
效果果然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好。
王驥吃了頂,臉上卻和氣多了,老頭子撫着額頭,嘆息道:“好吧,英雄出少年啊。張家大郎,你的父親當年可不敢這麼和老夫說話的!”
他再三提起張佳木過世的父親,弄的張佳木甚是奇怪。他的父親,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校尉,老頭子這等身份的人,怎麼對一個死去的錦衣衛校尉這麼念念不忘?
王驥似乎也知道自己有點碎嘴了,他自失一笑,心道:“年紀大了!”
當下不再說這些閒話,向着張佳木道:“小子,隨老夫進來,裡頭倒是有你的故人在等着,老夫不發話,他也不便出來,恐怕是等急了。”
“是,但由大人做主。”
故人這個詞,對一個十來歲的年輕後生來說真的是更加奇怪了。張佳木總以爲今天一行不過就是些公務上的交待,最多是李春的面子推薦他過來,不成想,竟是王大伯爵真的有所安排,這可真是叫他詫異極了!
王驥先行,會客的地方在伯爵府的小客廳,外客能到這兒來,已經算很有面子了。兩個穿着華麗的小丫頭子站在廊下,看到王驥和李春、張佳木三人過來,立刻伸手把棉簾子掀起來,隔的老遠,就能聞到香風撲鼻。
到底是少年人,張佳木忍不住瞄了兩個小丫頭幾眼,都是十五六的年紀,白白淨淨的,打扮的俏麗漂亮,看他看過來,兩個丫鬟也不躲,只是抿着嘴笑。
張佳木微微一笑,閃身進房,大冷的天,雖然離天黑還早,屋裡已經生了好幾個銅盆炭火,紅色的火苗趕走了寒氣,不大的廳房裡暖融融的。
李春顯然是熟客,進了房不要主人讓,自己跑到外間黃花梨的多寶閣前,一邊看,一邊笑道:“我看看伯爺最近添了什麼好物件沒。”
多寶閣上擺放的都是些精巧的古董物事,從青銅器到宋瓷,一共擺了十二樣,隔一段時間,就會更換一批,所以李春纔有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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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驥笑笑,也不理會,伸手往左側客位一指,道:“張家大郎,看看那兒坐的是誰!”
從大日頭裡進來,張佳木視力一時還沒適應下來,眨巴了兩下眼,纔看清楚座中人是誰。他大喜,趨前兩步跪下,取下氈帽,叩首道:“恩師!”
“好,”座中人也是很欣慰的樣子,站起身來受了他這個頭,然後伸手把張佳木拉起來,笑道:“大約有好幾年沒見了,你可長高太多了!”
“是的,師傅。”
在王驥這個小花廳裡等着的這人,卻當真是張佳木的師傅,名叫哈銘,是個蒙古人。張佳木小時先是隨父習武,後來又跟着這個蒙古人學騎射,一身騎射本領冠絕常人,都是拜哈銘所賜。這位師傅已經很久不通消息,讓張佳木非常想念,今天一見,想起當年慈父延請明師教授騎術射法,但今天恩師能得重新見面,慈父卻已經溘然長逝,對答之時,已經頗動感情了。
哈銘懂得他的心思,也不多說,只是輕輕撫拍他的背部,以示安慰。
師徒二人這麼靜靜了站了一小會功夫,張佳木才又問道:“師傅,好幾年不見,您老人家可在哪兒?土木之變以後,聽說師傅平安無事,先父極爲高興,多方訪探師傅的下落,可惜後來就是尋訪不着,先父很不開心,卻也沒有辦法。”
其實他的話也不盡不實,當初哈銘是個蒙古降人,在三千營裡幹到了總旗,和張佳木的父親不知道怎麼認識有了交情,還到張家來教張佳木騎射功夫。後來正統皇爺,也就是當今太上皇被王振挾持北征,五十萬大軍被也先全部殲滅,多少名臣大將死於此役,包括名將英國公張輔在內,無一倖免。
消息出來,京師裡都是愁雲慘霧,當時張佳木才十一歲,年紀雖小,但當時的情形可是記的清清楚楚。別人他不理會,卻是很擔心自己的授業恩師———哈銘當時也是從徵大軍中的一員。
好在後來消息傳來,哈銘平安無事,但多少僥倖脫得性命的武將都回了北京,哈銘卻一直沒有消息。
後來,張佳木的父親多方打聽,有一天回家之後神色大變,張佳木上前打聽消息,卻被嚴父勒令再也不許提哈銘是授業恩師,不僅不許提這件事,連哈銘這個人也不準提起。
嚴父如此訓令,張佳木也只好聽從,所以哪怕就是任怨也不知道此事。時間久了,連他自己也漸漸忘了幼時的這位師傅,今天一見,很多往事浮上心頭,千言萬語,竟是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了!
其中況味,哈銘有些知道,也有些不明白,不過自己這個徒弟很重感情,對他這個師傅的關心發自真心,這倒是教他十分欣慰的。
授業之時,張佳木七歲,一直教到十一歲北征,幾年功夫朝夕相處,也不是沒有感情的。
“好了。”哈銘笑道:“我們倆的事,且容以後有空慢慢再講,來,我替你介紹一個人。”
這會張佳木才注意到,在哈銘上首還有一個人,頭頂是黑色的折上巾,身上穿的是鬥牛服,銀帶、皁靴。
“這位是?”他面露猶疑之色,這位上座的人身份顯貴是必定的了,因爲鬥牛服和蟒服不是一般人能穿着的,只有皇帝信任的親貴大臣纔會被賜鬥牛和蟒服。而眼前這位,看着挺憨厚和氣的樣子,方面大耳,一臉福像,雖然穿着鬥牛服,也並不象個身居高位的人。
上位者的氣質是很容易分的出來的,眼前這位,倒象個街坊裡茶館的老實人,就是一個挺和氣的中年大叔。
哈銘一笑,道:“這可是一家人不識一家人,大郎,這是你們錦衣衛的試百戶袁大人,你快見過了。”
試百戶,就是說並不是正式的百戶,這樣的官在錦衣衛裡就不算什麼了。非得象門達那樣的實缺百戶,纔算有權。
不過,張佳木也不敢缺了禮數,能在靖遠伯府裡當座上客,又和哈銘,李春等人熟識,這個試百戶大人也不是那麼簡單!
“卑職見過袁大人!”
袁百戶笑了笑,伸手把張佳木攙扶起來,端詳了一下,道:“不錯,看着很精神。”他突然有點感慨:“和當年老張大哥長的真象!”
“可不是!”哈銘也道:“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佳木,”袁百戶又接着道:“我託大,叫你聲賢侄吧,你還記得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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