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來錢,也並不全是明搶。當然,永樂年間的紀綱大人富可敵國,在家挖地道,穿吳王冠冕,置辦了幾萬人的鎧甲兵器,養了幾千死士,用的錢就是數也數不清了。
紀綱的錢哪兒來的?
好幾個門路。一,就是皇家正項撥給。當然,這一部份是最少的,能維持錦衣衛這個龐大部門的運作就不易了,更不要說餘下錢來做別的事。
第二,便是巧立名目,強取豪奪。搶誰的,奪誰的?當然是那些商人富戶。紀綱當權的那些年間,被他逼的傾家蕩產的真不知道有多少,數也數不清。
隨便宰幾隻肥羊,就是幾十上百萬的金銀入袋。
第三,便是利用錦衣衛的特權做生意,他給各級下屬都下了命令,開質鋪也好,弄錢莊也罷,或是搞絲廠,販賣藥材,反正錦衣衛做生意無往而不利,從各同知到千戶百戶,大家都想辦法弄錢,然後和指揮使大人分賬,靠着這法子,紀綱也弄了不少錢。
現在張佳木這個錦衣衛都督也是位高權重,蔣安看了看眼前的特產名珍,突然若有所悟:“佳木,你是在打算賣人蔘和茶吧?”
“對了”
“好主意。”蔣安大爲讚賞,拍着膝蓋道:“憑你的關係勢力,春茶這一項,少說也弄個幾十萬到手裡了。”
“也不全弄好的,”張佳木不動聲色的道:“還打算弄點劣茶,製成茶餅茶磚,那些騷韃子,吃的出什麼好茶壞茶?”
京師之中原本也有和蒙古人暗中貿易的,在曹吉祥支持下的萬家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家。他們家富可敵國,很大原因就是因爲把持了和蒙古人私下裡的走私貿易。
大明現在和瓦刺韃靼都份屬敵國,茶馬貿易開展的很不正常,得一直到嘉靖年間和蒙古人和議達成,大明封其可汗爲王,兩邊雙方開始互市,以茶和絲綢換馬,換羊,換牛,總之,到那會兒,纔是互惠互利,蒙古人可以不必搶掠就換來漢人的東西,大明可以用茶葉換來需要的戰馬,彼此兩利,皆大歡喜。
至於那會子蒙古開始信奉黃教,並且在百多年的禁鐵政策下戰力已經萎靡不堪,甚至號稱控弦四十萬的林丹汗不是三萬人水濱之主的對手,這一點來說,也是當時的大明政府絕對想象不到的。
這會子蒙古和大明還在敵對,正式的官方貿易當然不可能有,但小宗的走私貿易,甚至秦晉等地的邊軍和蒙古人貿易,朝廷也是爭眼閉眼,不大去管的。
只要不賣鐵,茶鹽絲綢換戰馬,何樂而不爲?朝廷也不傻,蒙古人現在缺不得茶,幾十斤茶葉換一匹馬,傻子纔不幹。
京師到幾個口外的貿易點,都是由大商人和勳戚們壟斷,壟斷生意當然就做的風生水起,反正韃子也分不清好茶壞茶,至不濟給頭人們送點好的,或是送幾匹絲綢過去,把生意一接下來,就是一生一世花也花不玩的金山銀山。
好生意,做的人當然也多。現在萬家把握着最大宗的貿易,後頭的人則是曹家。
蔣安雖然實力不弱,但當初在宮裡硬是叫曹吉祥帶着牛玉一羣人壓的他擡不起頭來,後來張佳木幫他喘過氣來,現在蔣安和劉用誠走的很近,和懷恩等後起之秀關係也還不錯,提督東廠雖然威風不如前輩,大家也知道他壓不住錦衣衛,但好歹也是督主廠公,司禮裡頭掛着一個秉筆的名,底下有千百號番子聽命,從這一點來說,宮中不少人其實是把蔣安的實力給低估了。
張佳木卻從來沒有低估此人,王振的門生,從小伺候皇帝長大的心腹,這樣的人要是翻不過身來,纔是奇怪。
果然,蔣安吃着熊掌,啃着冰雞,嘴裡卻只是含糊不清的道:“和韃子做生意,不怕惹一身騷氣?佳木,沒味道的很嘛。不如就從水路弄點好茶葉來,京城裡頭多少有錢人,達官貴人有多少,這一注就賺不少了。實在短錢使了,和皇上再要了幾萬十幾萬的鹽引,又是銀子到手。憑你的聖眷,也不費事,何苦來去和人鬥來鬥去的?”
這就算是委婉的表態,張佳木要弄曹吉祥,你們哥兒倆打生打死,我站河灘上看,誰要淹死了,我準定在誰頭頂上再加塊磚頭,蔣某人當小人就是這麼明着乾的,雖然沒味道的很,可是就是這樣才能長保富貴,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大官大約不知道吧。”張佳木身體前傾,眼神中頗有意味的笑道:“下午我剛拿了萬斯同回來,還把他的伴當全打死了。”
“什麼?”
蔣安渾身一震,嘴裡一塊雞骨頭一噎,差點兒梗死這個東廠太監。漲的臉紅脖子粗後,蔣安才吃吃道:“你這樣做,不怕曹家和你翻臉麼?”
“怕,也要做啊。”張佳木淡然道:“今天讓一步,明天就得讓十步。你道萬斯同這廝膽子能有多大?”
“這……”蔣安是局中人,張佳木無需解釋太多,他心中已經是明白過來。不過,他接着就問道:“佳木,今天這事聽你說是湊巧了,不過,就沒有這事,你也打算動萬家的手了吧?”
他想起什麼來似的,臉上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拍着手道:“早晨你說要動一隻肥羊,原來說的就是萬家?”
“沒錯”張佳木臉上露出一絲獰笑,只道:“原本打算和大官一起發這麼個財,不成想,萬家的人自己就送上門來了,大官,這可真是送上門來的肥羊,天予不取,反受其禍啊。”
“是是……”蔣安還是很猶豫,畢竟,曹吉祥在他們心中是太恐怖的存在了。當下想了再想,卻仍然難下決心,只是問道:“萬家的消息如何?”
“當然大亂了。”張佳木手中把玩着一柄銀色小刀,適才用來削一隻蘋果,這會兒銀光燦然,在手指中來回翻飛,這是後世玩筆時玩出來的小花樣,在蔣安等人眼裡,卻是眼花繚亂,看了一小會兒,就是頭暈的緊。
“消息一傳出去,萬家就慌了手腳,接着,就是往昭武伯家裡頭去。當時,曹大伴還在宮裡頭呢,估摸着這會子,也是想辦法出來了。”
“嗯,怕是出來了。”
一想到和曹吉祥做生死對手的下場,蔣安還是忍不住戰慄發抖。和張佳木一起撈好處,他沒意見,宰一百隻普通的肥羊,也終究只是宰肥羊罷了。
但萬家這隻羊,可不是一般的羊,吃它,可能是要負出代價的。
不論是他的血,或是張佳木的血,又或是曹家人的血。
“但不應他,他會怎麼着?”火燭之下,張佳木仍在把玩着小刀,臉上的神情也是變幻莫測,看不出什麼來。
但在場的人,誰不是七竅玲瓏心?蔣安應了,就是和曹家做了生死對頭。不應,張佳木又豈是易與之輩?
總之是要挑一個的。
“其謀也深,其行也漸,我終究就是脫不開他的算計啊。”蔣安不無悲哀的想着。從問鹽引的事開始,就把他一步步拉進來。可以說,萬斯同不惹事,這幾天張佳木也會安排人主動找他惹事,畢竟家裡有這麼個不懂事的少年子弟,就等於是堤壩上有個大大的缺口,是個漏洞。從這裡下手,最好不過,最簡單也不過。
現在是張佳木拉着他發財,瞻前顧後的已經叫人瞧不起,萬一傷了這邊,曹家那邊也不理會,那可真是裡外難做人了。
這一層,蔣安想得到,張佳木自然也想得到。所以不管蔣安怎麼說,張佳木卻始終是一副篤定的樣子,其因就在於此了。
“大官,”在蔣安就要開口認命之前,張佳木又笑道:“萬家的事,我不好出頭露面的。你瞧,打了人家的人,抓了人家的少君,現在再去弄人家的家財,沒的被人說是貪圖人家的家產。你也知道,我做事的風格不是這樣,弄錢麼,法子多的很,何必搞到人家家破人亡?”說到這,張佳木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倒是弄的蔣安老大的不好意思,正想開口接話,卻聽張佳木又道:“不過,自己上門來找死的,敢死我也就敢埋。自己尋死,當然要成全他,是不是,大官?”
“是是,”蔣安已經暈頭漲腦,完全不大理會張佳木說什麼了,只是下意識的答說着:“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嗯嗯,我的意思是,”張佳木突然變的笑容可掬,向着蔣安道:“這件事,就請大官和東廠的同僚們辛苦一下了,萬家的錢財,我可是分文不要,如何?”
“這,這這……”蔣安雖然頭昏漲腦的,但緊要關頭還算把持的住,因道:“你再不要,人也說你在萬家弄了不少,何苦惡名你擔着,咱們撈實惠?不然就是這樣,咱們五五分賬,如何?”
重利當前,一想到傳說中富可敵國的商人之家,又有張佳木撐着腰,蔣安的膽子也突然大了起來。便是他身邊的宦官和東廠的幹事們,一個個呼吸也是粗重起來,似乎滿天的金銀珠寶已經化成小鳥,就在眼前撲騰撲騰的飛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