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石亨喘着粗氣,就象是十八歲那年剛搞完十個八個小姑娘那麼喘,聽的曹欽好生難受,恨不得立刻就把石亨的嘴堵上。
等他一問,曹欽立刻飛快地道:“是的,仁宗皇帝是被人害死的。”
“誰,誰敢如此大膽?弒君的事也敢做出來,誅他的九族,不,誅十族,再挫骨揚灰,也不能平其重罪。”
“石公慎言。”曹欽一副安然的樣子,坐在椅中,翹着腳,好整以暇地道:“謀害仁宗皇帝的,是宣宗皇帝。”
這一回石亨卻是喊不出來了,他雙目盡赤,雙手也握成拳,喉嚨裡格格有聲,半響過後,也是發出一些不似人類的聲響,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也不知道他的話意是什麼。
“唉,我知道石公你要說什麼。”
曹欽用同情的眼光看向石亨,攤手道:“頭一回聽人說起來時,我也是這樣,”他安慰石亨道:“不必急,慢慢在腦子裡想,嗯,就當在想不相關的事,慢慢就好了。”
……
石亨在他的安撫下終於平靜了下來,不過用時良久,從外間花廳看出去,天已經黑的透了,石府下人不敢靠近來,更加不敢過來點燈,天井裡頭還有紅色的殘陽照亮,下人們已經用懸杆在掛着絲料宮燈,或是點燃那些固定好的戳燈,至於房內的燈燭卻是無人敢進來點亮,所以整個房間還是黑漆漆的一片。
就在這黑乎乎的房間之中,石亨低沉着嗓子向着曹欽道:“曹世兄,今日所說,一定要給老夫一個交待。”
他的聲音轉爲凌厲:“不然的話,老夫拼着被責,今天也要留你在這裡”
“放心,”曹欽仍然是那種大大咧咧的樣子,他看着石亨,眼神亦是凌利非常:“這等話,要是沒有把握,我敢亂說嗎?”
“好,你慢慢說吧。”
“這個秘密,也是我阿翁無意中發覺的。”
他的阿翁,當然就是過繼的叔父曹吉祥。曹吉祥是在仁宗年間進宮,並且和王振一起被賞識,後來宣廟即位爲帝,他們都境遇一般,曹吉祥看出來王振必定不會是池中之物,發達是遲早的事,所以拼命巴結,兩人就是在宣德年間結成了政治同盟,王振是老大,曹吉祥是小弟。
與此同時,劉用誠,蔣安等輩,也是在宣德年間投靠的王振。
這些人爲什麼會認爲王振一定會大用,其實也很簡單,王振雖然不得宣廟的寵,卻是在仁宗在位時進的宮,原本是一個儒學教授,不光光是識幾個字那麼簡單,而是一個正兒八經的飽學之士。
因爲犯罪被宮刑入宮,王振倒也沒有抱怨君王,而是一心一意想效力皇家,一樣可以做一番事業出來。
但仁宗死的早,王振一腔報負,但在宣德年間卻用不上,因爲宣宗不喜歡仁宗舊人,對王振之流,都是疏遠的很,並不喜歡任用。
當然,並不是宣宗不喜歡宦官,事實上,太祖對宦官抑制甚嚴,而太宗年間就對宦官非常信任,遍佈全國的鎮守太監,就是明證。
下西洋,徵安南,都是用太監主理其事,作用不小,幾個大宦官都很爭氣。
仁宗年頭短,宣德年間時,大明皇帝已經決定用宦官的勢力來控制外朝。這種事,收發於心,也只有國初幾個手腕能力超出常人之外的帝王能行得。
後人總是說大明宦官爲禍,其實明朝的宦官真的就是一種工具。當然,它爲禍時確實爲禍不淺,殘害生民,禍亂政務的事也不是沒有。但真正的大權,從來就是在皇帝手中的。明的大宦官,不論多麼風光有權,只要一紙詔令,立刻就被拿捕,就如捉一條狗一般輕鬆隨意。
反之,漢唐的宦官鬧到了能廢立皇帝的地步,兩者的實質相差甚遠,大大不同。
宣德年間,最顯著的變化就是在宮中成立內書堂,選翰林宿儒來教授小宦官讀書習字。
這就是宦官讀書的開始,因爲宦官不識字不讀書,就沒有辦法對抗外朝文官,沒辦法幫助皇帝處理政務。
如果說翰林院是外朝內閣宰相的備選,內廷的司禮就是外朝的內閣,而內書堂就是外朝的翰林院一般相同了。
王振當然不必入內書堂,他原本就是飽學之士,而宣宗又不喜用他,只是因爲他的資歷而循序漸進,等宣德十年一完,王振纔算正式走上歷史舞臺。
大約宣德當年,也沒想到自己會在三十八歲的盛年就死掉罷。
畢竟,太祖,太宗,都算長壽,他的父親雖然不算長壽,可好歹也活過了中年,而且是因爲長期足疾和肥胖的折磨而死的。
可是他自己,英姿勃發,雄武健壯,太宗五徵沙漠,他自己擒獲叔父漢王,果決堅毅,又徵沙漠,雖然徒勞無功,可以足顯耀武功。
宣德十年,被儒家信徒們與仁宗的一年並在一起,與文景之治一併相提並論。
當然,這十年,對王振和他的信徒們,是不怎麼愉快的十年。
可無論如何,仁宣二帝是連在一起的,是一種政治符命,當年舊事,連石亨這樣的粗人也知道不少。
在講述到這裡的時候,石亨雙眼發着綠油油的幽光,他插話道:“你說到這裡,我倒想起來了。”
“什麼?”
石亨很有力的講道:“仁宗癡肥,有足疾,行動不便。雖然仁德,但太宗覺得仁宗不類已,相反,太宗可能是在他身上看到的建文的影子。”
“對,對對”曹欽連拍自己的大腿,激賞道:“公爺果然見的深了。後人總以爲是太宗喜歡漢王,這纔有廢立的心思,漢王也是這麼想。但其實太宗倒不是特別喜歡漢王,咱們從後來太宗對漢王和漢王子孫的態度就能看得出來,其實太宗陛下對漢王並沒有特別的好感。於其說他喜歡漢王,倒不如說是有點兒害怕仁宗變成建文,當時諸藩雖然削弱,但要是起兵的話,仍然實爲可慮。”
“是的。”石亨神色悠然,一副回想當年的樣子,點頭道:“最可慮的,就是寧王。雖然太宗皇上已經削了他的兵權,但當初以計騙他,又強改他的封地,寧王舊部全是勇悍絕倫之輩,諸王之中,又是寧王以智計最爲出色,就算是太宗皇帝,對寧王也實在是忌憚的很。”
“其餘諸王,也不是善與之輩。”曹欽接道:“終太宗之世,一直在削藩,到現在,也不能說完全放心了。”
他又接了一句:“不過代王是無用鼠輩,這一點也是坐實了的。”
這是奉迎了石亨一句,石彪在大同所爲,瞞不了錦衣衛,當然也瞞不了曹家的眼線。石彪在大同強迫代王這個親藩跪謝,代王居然也跪下了,要是太祖太宗知道有這樣的不肖子孫,準得再死一回才行。
石亨淡淡一笑,擺了擺手,只道:“說正事要緊。”
“嗯,那我就繼續往下說。”
朱棣對兒子百般挑剔,但還是立了長子爲太子,原因在史書上則明確記錄着。
當初他在猶豫的時候,問着修永樂大典的著名大才子解縉,解縉就是太子一黨,當下就知道機會來了,於是精神抖擻的答一句:“太子仁厚。”
朱棣就是嫌太子太仁厚,有點兒象他的老哥和被他逼的亡命江湖的侄兒。不過,這種話是不能直說的,當下只是愁眉苦臉,卻不作答。
他的心思,不必明說,解縉這種聰明人早就瞭然於心,於是又碰了一下頭,大聲道:“好聖孫”
明初統緒之立,就着落在這麼一句話上
史載朱棣聞此言,頓時大喜,道:“吾得之矣。”
但解縉也因爲這件事得罪了漢王,後來被攻訐下獄,關了很久之後,當時的錦衣親軍指揮使紀綱呈上詔獄內的犯人名單,成祖看到有解縉,當時便道:“解縉還沒死?”
有此一語,紀綱心領神會,立刻回去處置了這個赫赫有名的大才子。
殺人的法子也很巧妙,就是把解縉先灌醉了,然後赤luo着放在雪地裡,活活凍死了事。
“國公,不要信這些胡說八道”
現在房裡已經點亮了燈,剛剛黑的互相看不到對方臉上的表情,石亨這才醒悟過來,接着就是拍桌打板的罵人,然後石府下人一個個膽戰心驚的進來,把房內的燈燭全部點亮,照的如白地一般,接着擡來一張桌子,放上大理石的桌面,就是餐桌。
菜很簡單,酒是御賜的上品,兩人相對而坐,繼續侃侃而談。
曹欽連盡幾杯酒,喝的猛了,頗有點上頭的感覺,他呆了一呆,停杯不飲,向着石亨似悲似喜地道:“全是假話,編的。”
“怎麼說?”
曹欽越來越進入狀態,很象一個說書人,而石亨這個堂堂的大明國公,京營總兵官,大將軍,這會子卻只象個鄉下愚夫,如果不是眼珠子裡偶爾波光一閃,恐怕連個老農也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