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的武官,有御馬監下四衛營甲的。也有十團營,有御衛親軍裡頭的。品流複雜,雖然都是蒙古教官,但各司其職,各爲其主。
就算是與朵兒交情莫逆,但牽扯到個人終生榮辱,甚至是身家性命的大事時,恐怕說的話也就未盡未實了。
就算是張佳木,心裡盤算一下,也覺得未必能把心中所思全盤托出。畢竟朵兒只是淺交,尚遠未到可以述說心事的地步。
當下只是淡淡一笑,道:“大人,也可能是因爲皇上要南郊大祭,所以內外準備關防隨扈的原故。”
“着啊!”朵兒粗直,倒真是相信此語,他拍拍自己的腿,笑道:“到底還是你心細。”
他屈指算了一算,笑道:“今兒才初三,按例,總得十幾纔去南郊。現在就預備,是比平時早了那麼一點。”
南郊祭祀,是國朝祭祀天地的第一等大典。向來是皇帝親自駕臨,沒有例外。而皇帝出宮出城,當然不是一件小事,當其衝的,就是錦衣衛。
朵兒想明此節,倒也擔心起公事來,他道:“我是必定要隨駕出城,佳木,你未必輪得着,想不想隨着出去熱鬧熱鬧?”
“想是想”這會兒出城絕不是上策。張佳木笑了一笑,道:“就怕正南坊那邊走不開。”
他又道:“最近市面有點不穩,流言四起,我想,我還是留在坊裡的好。”
“也對!”朵兒點頭道:“我也聽說了,人都說皇上病的很重,所以流言四起。今天我在府裡,就有不少人私底下議論。這真是笑話,要是皇上當真病重。又豈能沒有旨意,就是從脈案上,亦看不出病的如何了。”
“大人說的是!”
“不過”朵兒又道:“也不能全然掉以輕心。”他皺眉道:“總得去打聽一下消息看看。老實說,最近幾天,我也心神不寧。”
張佳木差點笑出聲來,但臉上卻是一點表情也沒有。
他自己個就是“心神不寧”結果眼前這個上司居然也是心神不寧,這真是打哪兒說起!堂堂錦衣衛指揮,如此粗直,恐怕不是上位者之福。
不過,明朝對鞋官的重用,此風由來也非一日。這股歪風不知道打哪兒開始的,大明對朝貢的使臣是極爲優待,賞賜是貢物的十倍甚至二十倍,使臣有所請求,一般也會爲了天朝上國的面子而加以隱忍優容,甚至使臣犯法,也是多赦免了事。
這樣做法,和優待蒙古教官的道理是一樣的,說好聽點就是大國風範,說難聽點。就是純粹的二百五。
怪不得仁宣之時,禁絕百姓出海,亦不再要求朝貢,但此風尚且未止。仍然有不少小國借朝貢之名來大佔便宜,而蒙古教官一旦投降,多半授以官職,就算是在俸祿上,一般漢人軍官總會打點折扣,朝廷財政困難之後,耍無賴的事幹的多了。但對蒙古教官,則向來是實實授,一點兒折扣也不打的。
朵兒這樣的救官,沒有什麼辦事的能力。多半靠的是鞋官的身份加上祖蔭,所以才如此無能。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張佳木心裡也不願多想,畢竟朵兒爲人忠厚,性子是極好的。他想了一想,道:“以下官之見,不如去見見朱指揮,打聽一下實信爲宜。
這也是他的來意。貿然到朱明府上,關係不到,不便開口。而如果導朵兒同往,那可能情形就大大不同了。
朵兒也點頭稱是,不過他提出自己的意見:“現在去他府上也見不着,肯定在於少保家裡,我看,我們直接去上少保府上拜年,順道在他老人家那裡打聽消息,豈不更好?”
“有理。”張佳木也覺得這個辦法更妙。
於是兩人起身,帶上隨從,備年禮,從正陽門附近直奔東城的西襪衚衕。
倒果然不出朵兒所料,兩人到了于謙家門口時,看到了朱旗的隨從護衛就在外頭,見了朵兒來了,於府下人直接延請進去,常來的熟客,不需要通報了。
于謙府裡一點過年的氣氛也是沒有,來客稀少,而且,於府狹也根本容納不了什麼客人。小小的一個院子裡,就朵兒和張佳木,還有一個左都御史耿九疇在,別的客人,一個也沒見着。
當朝一品,過年的時候居然是門前冷落車馬稀,也算是罕有的事了。
待朵兒和張佳木進去,于謙板着臉在正堂裡坐了,由着兩人叩行禮。待他們起來,才道:“我向來不喜敷衍應酬,今日既然來了,也還罷了。但帶來的年禮,你們需拿回去。”
“是,戲二瓏帶回朵兒似乎早知道如此結果,剛剛準備時候,也是漫不經心,根本沒有仔細挑撿。
顯然,這會的結果,完全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張佳木心中感慨,怪不得於老頭除了寥寥幾個好友外,根本沒有朋友,如此做事,在大明官場裡已經是不折不扣的異類了。
朵兒粗疏,張佳木個卑言輕,而且於謙似乎並不喜歡他來拜訪,所以賓主一時冷場,竟是無話可說。
好在,現有一個耿九疇在,此老過來,到是受人之託,他的來意,恰巧也是與張佳木相同。
如果是當着別的武官,耿九疇必不會說,而是要與于謙密談。但是當着張佳木這個錦衣衛百戶,反而覺得當面提起更加妥當。
說的當然就是王旗與王直等人商議燈的事,兩層意思,第一,宮門問安,請問皇帝病情如何。如果允許的話,最好是擇重臣入宮,當面視疾。
第二,則是要議立儲有
耿九疇脾氣素性耿直,他與于謙也是知交,所以無須避諱,直接道:“節庵,此事已經是迫在眉睫,你該說話!”
于謙先不答他,只是向張佳木道:“最近坊中情形如何?”
談公事,當然就得起立回答,張佳木站起身來,毫不猶豫的答道:“是有些流言,下官已經召集部屬,取消年假,總以安靜地方爲宜。”
“好”于謙肯道:“這件事你做的不壞,回去之後,就照此施爲
朱膜在一邊也道:“如果有人同你爲難,切不可退讓,有什麼事,不要和別人說了,直接派人同我說就是
兩人如此重視正南坊,張佳木壓力頓增,但於此同時,也覺得於謙的調派,實在是很成問題。他一個錦衣衛的百戶,官職太手裡的實力也不是很強,就靠着種種手段來維持坊裡的平衡。如果說以這兩人手裡的權力,派心腹去,或是增調人手,甚至派禁軍入正南,都不是什麼難事!
但可能是茲事體大,真的這麼做的話。反而會使原本就不安的局面更加混亂。
于謙和朱旗想來是有見如此。才做此安排。但無形之中,魄力不足,甚至警慢不夠的毛病,也是暴露無疑。
到這會兒,張佳木才佩服王旗,更佩服一開始就安排錦衣衛入正南坊的佈局人,一步一步,幾個月時間,居然正南坊就換了天地,真是思慮也深,其行也密,他現在隱約覺得,在王旗身後,還有一個執棋的人,他與王樓,都不過是人家棋盤上的棋子,而於謙等人,應招全無,因循守舊,亦沒有魄力,就如眼前這種風雨俱來之勢,于謙這裡還是不緊不慢,似乎全無感覺,這一點,可就太不應該了!
他想來想去,于謙破家身死,大約就是在這件事上了。而太上皇與皇帝的勝負,大約也就是要在這一段時間水落石出。從於謙身上來推算,再從王橫等元老重臣曖昧不明的態度來分析,還有中下層武官對皇帝虐待太上皇的不滿,可以說,京師之中,不論是力量,輿論,民心,種種跡象來看,太上皇已經勝了皇帝不止一籌!
他心裡明白,但當着眼前諸人,卻也只能噤口不語,侍立一邊,只等着于謙說話。
于謙卻悶了半天,只翻看着身邊几案上的信件,半天過後,于謙才和耿九疇說道:“真是胡鬧。九老,現在是什麼時候,北直隸一冬下了多少場雪,多少人受災,我已經行文下去,要以救災爲先,但地方官員多疲玩懈怠,九老,你執掌都察,你要說話!”
“這耿九疇自覺此來商量的事是第一要務,誰料于謙居然全不放在心上,反而亂以他語,當然,救濟災民也是頭等要事,今冬以來,流民幾十萬人進入北京,關防要事,都歸於謙一手掌握。
石亨這個十團營總兵,過年前後,不知道被于謙斥了多少回,還有順天府等衙門,更是被于謙罵的狗血淋頭,雖然事情辦了,但得罪的人,真不知道有多少!
有心要勸幾句,誰知于謙突然激動起來,手化成掌,在自己脖子上狠狠一砍,怒道:“大家全無心肝,什麼時候,就無人把心放在國事上?我也不管,總之,這是皇上自己決斷的事,我決定不一言由他們鬧去吧!”
說完之後,于謙餘怒未消,對着目瞪口呆的衆人道:“餘一腔熱血,竟灑何地。總之,我以國事爲重,其餘的事,我絕不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