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鐘公這些年與他對罵,早就習慣了。因此也不着惱,冷笑道:“隨你嘴硬,可惜事實就是事實。曲洋那賊子,便是再練上一百年,也難敵我手段之萬一。等到我找到那廣陵散,國朝第一樂師,便非我莫屬。到時候老夫要在梅莊辦個演奏會,請來江南的文壇泰斗,才子縉紳,讓他們聽一聽老夫的琴音。有他們傳名,整個大明朝,都得知道,我黃鐘公纔是琴藝天下第一,至於曲洋,他敢公開露面麼?你老兒自以爲天下無敵,結果又能怎麼樣?當日你挖苦我時,可曾想過,今日淪爲階下之囚,生死也在我掌握之中?”
那牢房之內,任我行哈哈大笑道:“黃鐘公。真難爲你,居然還拿自己當了個自由之身,這些年老夫在牢房之內,你們在牢房之外,你我又有什麼區別?梅莊四友名聲再大,可敢離開梅莊半步?殺我?你也配!這事,得有總壇拍板,你們四個獄卒,可沒有這個權力。”
“老兒,你只管繼續賣狂。反正你是武林中有名的狂徒,指望你認清形勢,也不容易。你那鏈子的長度,是我精心算過的,連遍遊牢房都做不到,任我行,任我行,你這回倒行個給我看看?那些櫃子裡的東西是什麼,你應該很清楚吧。可惜,你只能看,連摸都摸不到。我不但要你做犯人,還要你替我守着這個秘密,有這秘密護身,整個江南官場,也沒人敢動我分毫。至於你,任我行。我要等到我的琴藝大成,天下揚名之後,再讓你慢慢死在我的面前。”
十數日之後,鄭國寶的船隊,來到杭州下船,大隊人馬自碼頭直接進城。杭州知府王子昆算起來。也是申系的人馬。早就得了自己座主的命令,對於鄭國寶的接待上,也格外用心。等聽說恩相的女婿,是帶着幾個朋友要去赴梅莊雅集時,這位王太守的臉色便有些尷尬了。
“鄭緹帥,這梅莊雅集,乃是本地的一些文人。飲酒賦詩,做文章,以文會友的集會。已經辦了近十年,從沒出過什麼差錯。與會者,都是文人才子,飽學宿儒。絕不會有魔教妖人混跡其中。您是個武將,與這些文人,志趣不合,參加這個集會,也沒什麼意思。不如下官爲您安排幾艘花船,您帶着朋友暢遊西湖,再找幾個船孃做耍。不是好過與那些文人應酬?”
鄭國寶心想:什麼沒有魔教妖人,要讓你知道雅集的發起人就是魔教妖人,你非嚇死不可。不過這話不能說,要知道官場上與梅莊四友相交之人,不在少數。尤其那四人號稱梅妻鶴子,一等一的風雅,江南官場中人,竟以與四友結交爲榮。他們又在南京禮部註冊。每年上繳南京禮部一筆管理費,算是朝廷里正規標名的產業。你要說他們是魔教的,那些官員難道都是暗通魔教?到時候整個江南官場都別想消停,這個事情便不好收拾了。
因此他岔開話題,“這叫什麼話?我乃奉旨欽差,訪拿魔教妖邪,像這梅莊雅集這麼大的事。焉知不會有魔教妖人混進去搗亂?你要知道,上千才子啊。這裡面隨便死幾個,都是大問題。萬一魔教在裡面藏着刺客,帶着火藥。或是下毒,或是乾脆用黑血神針,這個責任誰負?再者,南京的飄香院,也號稱是不會出問題,結果呢?這個包票,誰來打給我?”
見鄭國寶扔出了大帽子砸人,王子昆也沒什麼話可說。畢竟這麼大的責任,誰也擔負不起。上千才子聚集的地方,真出點什麼事,他這杭州正堂肯定是要摘印的。只好一方面沒口子誇獎鄭緹帥果然功忠體國,勤於王事,另一方面,派自己的心腹長隨,到梅莊送信。京師四大公子下山,到你梅莊八成要打秋風,揀些上好的古董準備着,到時候先送東西后說話,看他們能不能高擡貴手。
梅莊那邊聽到消息,黑白子道:“果然找上門來了?大哥,依我之見,還是早點把老兒處理了吧。萬一這狗官真是爲這老兒來的,再讓他把人救走,咱們的處境,可就不妙了。”
“二弟放心。若是狗官一人來,或許是爲了那老兒。四大公子齊至,又怎麼可能去救任老兒?四公子裡,可有慈聖皇太后的外甥在。他與任老魔頭的關係,遮掩還遮掩不過來,怎麼可能讓李家的人知道?再說了,任盈盈若是來了,也可以說是要救任老兒,我已經派人打聽清楚了,這次隨欽差來的,只有冷麪仙子張芙蓉一人而已。若真是救任老兒,任盈盈自己可能不來麼?她人可能都沒離開京師,你們怕什麼?咱們手上有護身符在,我看那國舅也未必敢來硬的。不過面子上的功夫也要做足,三弟,四弟,你們各自去挑幾幅不錯的字畫出來,等到四公子到了,咱們就把東西送上去。舉拳不打笑臉人,他們沒道理跟咱們爲難作對。至於安全上的事,交給那些揚州來的護院,料也無妨。”
這次梅莊的雅集,最後的人數即使沒有千人,但八九百是足夠了。莊子內外,人山人海,這也得虧來的都是文人才子,若是普通的百姓,早就要驚動衙役,上門拿人了。這些文生公子們,又有不少帶了粉頭相好同行,處處是鶯鶯燕燕,柳綠花紅。
鄭國寶等人帶着護衛錦衣一進入會場,立時就吸引了許多目光。在這種場合下,一大羣挎繡春刀的錦衣校尉進來,實在是大殺風景,不少文人公子都皺起了眉頭。等看到與鄭國寶同行的張芙蓉,卻又連眼珠都錯不開。
宛如天女下凡,不食半點人間煙火,飄然出塵,如同畫中仙子。與這樣的女子一比,自己身旁的名妓行首,就顯的有些俗氣,不夠檔次。內中有些向以風流自賞的書生,已經開始唏噓道:“可惜,可憐。一個仙女般的佳麗,就這麼斷送在一個勳貴武夫手上,實在是暴殄天物,老天無目啊。”
黃鐘公等四人,對鄭國寶倒是十分客氣,及忙迎過來見禮,讓施管家施令威領着各位入坐。這雅集十分隨意,等級也不森嚴,多是席地而坐,或是帶個蒲團,做在蒲團上。談詩文,品美酒,誰高興了就當衆賦詩一首,以求品評。
若是有書法大家,或是丹青高手,則當場揮毫潑墨,再請三莊主、四莊主評點。禿筆翁、丹青生,皆是個中行家裡手,所提出的意見不但中肯,而且切中要害,因此公信力極強。又有帶了家傳古物,來此請幾位莊主掌眼拍賣的,因此十分熱鬧。
爲了給賈大公子擡人氣,鹽商也是下了大本錢,這次雅集請了幾位江南名士來鎮場子。南樂三魏的魏允孚,末五子之中的李維楨、屠隆、趙用賢,乃至江南文壇領袖吳國倫,也被請來撐場面。
吳國倫乃是後七子中,碩果僅存的人物,乃此時江南文壇首領,得他的一句讚許,比金榜提名還要有用,是實打實的一語之褒,勝於華袞。官府方面,浙江布政使葉志遠、浙江巡按御史石可灼,也都來參會。
葉志遠見了鄭國寶等幾人,冷哼兩聲,簡單打了個招呼,便不敘談,反倒招呼黑白子來與他對弈。這位葉方伯是官場上有名的棋癡,本身棋力有限,心眼也不大,若是誰在棋盤上贏他,他便要在公事上尋些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