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商們有錢,可是與喜歡花錢鬥富的徽商不同。他們更習慣把銀子鑄成名叫沒奈何的大銀球,存在地窖裡作爲發家的根本。這幾位晉商欠下的鹽課數以百萬計,又有滯納金以及在監獄裡各項支出,銀錢如同流水價花出去。
抄家的負責人又是任盈盈,她是個一等珍惜物力的,幾位鹽商家中的珍藏,她見這個也愛,看那個也喜歡,拿回家裡慢慢把玩。負責記帳的錦衣十分乖覺,在帳面上就把大小姐心愛的東西都漂沒了,想要退賠鹽課,靠着在揚州的產業,確實力有不及。
馬千里等人深知朝廷舊事,對於追髒索髒的事,可是清楚的很。當年嚴嵩倒臺,說他家有金銀幾百萬,結果這錢既沒進入內庫,又沒進入太倉,至於是否存在都大有可疑。嘉靖天子問了一句這錢在哪,結果徐階徐閣老就說是被嚴嵩藏在江西百姓之家。天知道嚴嵩吃錯了什麼藥,居然會在抄家前,派人可着整個江西送銀子。
爲這一句,整個江西幾年加稅,來補上查抄嚴府的窟窿。後來張居正倒臺,又是用同樣的說辭,半個湖廣的老百姓跟着倒黴。晉商們一來不希望錦衣衛追髒到山西,牽連自己;二來更不希望讓錦衣衛窺探到自家的隱私,那些兵器作坊也好,還是邊市貿易也罷,終歸還是保密些爲好。乾脆帶着銀子到揚州來主動完課,以保桑梓太平。
馬千里又是開錢莊的,對信貸業務玩的熟練。幾位晉商是自己家的宗族,彼此沾親帶故,利息上可以馬虎一些。盤算一下,把這幾位商家在家中的積蓄、田產全都拿出來,也差不多抵了幾位員外帶來的本金。
馬千里唏噓道:“都是親戚啊,沒辦法。世上哪有着鐵面無私的道理,這利錢只算的一分。虧大了,虧大了。”
鄭國寶作爲這簽約的公證人,自然要有一份公證費落袋。徐員外幫辦鹽課,也得了一筆佣金。這老翁倒是大方“現在朝廷第一大事就是鹽課銀,佣金什麼的就算了,拿鹽頂吧。”
可是看了看契約上的數目,鄭國寶皺眉道:“這與我追繳的課稅數目。也差了百十來萬。難道攤到徽商頭上?這事不該這麼個辦法啊。”
馬千里倒是久辦銀錢業務,對本職工作十分熟悉,在旁出謀劃策“國舅不必攤到徽商頭上。千萬鹽課兩下分攤,那些徽商能付的出,已經算是不錯了。再攤這百十來萬,也是個爛帳。多半收不上來。不過這也算不了什麼,千萬白銀已經是國朝難得的大數目,若不是這些年開海通商,有泰西、東洋的白銀進來,這千萬數也是不容易湊。辦成了這麼大的差使,沿途漂沒些,本就是正常的。再說。市大平,市小平,庫平銀,這裡面的講究多着呢,國舅不但沒少收百萬,反到替朝廷多催收了百萬鹽課,這是大功勞啊。”
大明朝的度量衡十分混亂,就是兩的概念。在各地也不統一。甚至在某些地方,一個區域內,對於兩的概念也不一樣。收銀子的,又是宮裡的太監負責,誰敢在秤上跟國舅斤斤計較,就不怕回到宮裡,被鄭娘娘在公事上計較計較?哪怕什麼錯都沒犯。左右幾個奴婢,鄭娘娘心情不好,吩咐拉下去打死,天家也不會多問一句。
馬千里又道:“這幾家裡。都有些模樣出挑的女眷,官賣之後,也是個收入。賣到坊司裡,每年還可以爲朝廷多賺幾個金花銀的,這個帳,朝廷虧不了。實話實說,要是沒有國舅的面子,這麼大的數目,漂沒起碼要三成。可是國舅這回派人全程負責,沿途盯住了銀子,這一成不到的漂沒,沿途官吏還要算一件大功,可以得天家的賞呢。我等這次前來拜見,還有一樁要事與國舅商議。以往兩淮鹽道,西商徽商,平分秋色。這鹽課的事一發,徽商也算是傷了元氣,幾十年內,怕是難以出頭。若是兩淮鹽道爲洞庭商幫一家獨大,日後,怕也是有尾大不掉之嫌,國舅不可不查。”
鄭國寶道:“馬員外說的也是個道理。這兩淮鹽業這麼大的盤子,不能讓一家全佔了去。怎麼?馬員外不想開錢莊了,想來做做這食鹽生意?”
“哈哈,國舅說笑了。我馬家惠農錢莊纔是根本,其他的都是小道。只是揚州之前原本也有我家開的錢莊,這回出了這麼大的事,管事人肯定要換人。來的新人,乃是我的族弟,他在揚州管着錢莊裡那麼多的存銀,也得爲這些銀子找點出路不是?還望國舅,多多成全。我馬千里是個重情義的人,定會對國舅有所補報。”
晉商能量非同小可,除了在九邊做些國際貿易,與大明藩屬往來互通,替朝廷援助塞外百姓之外。鹽鐵之利,晉商一樣也不想放過。可是這回兩淮鹽案鬧的太大,即使以晉商之強,也不敢不顧一切的跳出來與朝廷硬抗。只好選擇丟卒保車,犧牲掉這幾個綱商,同時扶植些新的商人出來。
鄭國寶倒是十分好說話“想當初在河套股那事上,馬東家的恩情,鄭某始終沒忘。您說的這事,我肯定也能盡力幫忙。至於補報云云,就把話說遠了。我聽說,九邊上搞軍屯,但是搞的不是太好,邊軍兒郎的日子比過去好過了一些,也還是有人忍飢挨餓。我看不如這樣,若是幾位員外,能給邊軍幫辦些軍糧、器械,再要不折現也行。到時候,拿着礦稅監的收條,到了揚州按條支鹽,稅金等等,就可全免,連印花稅也不必交了。還保證你們優先支鹽,不知馬員外意下如何?”
馬千里明白,這是鄭國寶在搞變相的開中法。而且收條是由礦稅監開,不是邊軍開,礦稅監的太監,全是萬曆挑選出來的親信,替皇帝撈錢,喪心病狂六親不認。自己想要從手弄手腳,成本上會提高一大截。但是眼下正是鹽案鬧的最大的時候,皇帝藉着兩淮鹽案做文章,要打一打前者奸臣榜時,朝內清流的氣勢。這時候和國舅放對,未免不智,因此也都一一應下。
等回了鹽政衙門內宅,藍鳳凰一臉不快的道:“夫君怎麼把個閹人弄到內宅裡,當真噁心死了。”
“鳳凰,你可不知道。這閹人可不得了,那是宮裡,我妹子的親信。我也有事要問他,這人可是不好得罪。盈盈呢?”
“大小姐多精個人啊,早躲回自己房裡彈琴圖心靜去了。只派了那八個女俠在那伺候着,那閹人見了秦妹子還問長問短呢,得虧我把妹子拉走了。不知道一個閹人,拉着個大姑娘要做什麼。”
龐保見鄭國寶來,忙起身施了禮,當到二人坐定。龐保笑道:“奴婢還說呢。忠州秦氏,不知道走了什麼好運道,能勞國舅保舉官職。原來啊,是這麼回事。這回奴婢才明白,秦良玉,這名字倒是看不出男女,等要知道是這麼個秦良玉,兵部那些老倌的鼻子非氣歪了不可。”
“龐公公,就不必說笑了。這次妹子讓你來,可是有什麼事要問?”
“國舅,您是不知道啊。那奸臣榜的事,可把娘娘恨壞了。您說鬧這麼一出,這不是成心給娘娘添堵麼?娘娘問問您,有沒有什麼辦法,也噁心噁心那些清流。再有,就是這淮鹽的事。”
“淮鹽的事,我說了,天家永遠是佔最大的一頭。不過這事現在不能辦,否則難免授人話柄。這兩淮都轉,巡鹽御史,得派幾個咱自己這邊可靠的人來,等過幾年,再慢慢的把它吃下。至於京師裡奸臣榜的事,告訴娘娘別查了。查下去,白白傷了咱自己人之間的和氣,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他們掛榜,咱也掛榜,讓咱的人,炮製個忠臣榜,回頭也在那地方給他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