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農許是新入教的,不大懂規矩。並不以得到教主親手療傷爲榮,反倒十分不痛快。邊走邊道:“恩厚?俺可不覺得恩厚。俺本來自己家裡有十畝地,卻都因爲俺的那不孝兒子,非要入教,結果就都成了教產。俺辛苦了一輩子,咋就成了個佃戶?年年還要給教裡交租子,比起朝廷的賦稅,也沒見少了多少。俺的兒媳婦,孫女,又成了教裡的仙姑。俺那孫女明明是個大閨女,怎麼成了仙姑沒多少日子,就大了肚子?這是怎麼回子事,今天,也得跟教主說道說道。”
王森眉頭暗皺,心道:這是哪冒出來的老貨,難道是成心來塌我的臺?眼下整個北直隸的教門裡,自己的聞香教一家獨大,又稱東大乘教,在江湖上,自己還有個大乘明王的綽號。按照江湖上的說法,自己早已是練就了一身絕世武功,乃是河朔武林第一高手。
這些傳言有真有假,有一些還是王森花了錢,讓人故意散佈出去的,爲的就是揚名,好讓那些不知所謂的俠少,俠女,沒事少來自己這作死。而且自己武功即使不高,人馬可是實在的。哪一路山頭,敢來派人到自己的教壇搗亂,不怕被自己殺了全家滿門?
當初有幾個教門也學着聞香教的手段,派人到聞香教來拉羊,結果男的殺女的間,人頭都堆到了對方教主的家門外。靠這一手,就鎮住了北直隸大小地下教門。一干妖魔鬼怪不敢出來送死,聞香教已經有很多年,沒見過來搗亂的了。再看這老人年紀也有七十多歲,看穿着打扮,也是個普通農夫的樣子,走路一瘸一點,也不像是江湖中人模樣。
王森暗自咬牙,臉上依舊是那份慈悲模樣。“老人家,這錢財啊,乃是我們身上的罪孽。錢財積的多。便是罪孽積的多。將來是要還債的。你把田地捐出來,奉獻給神佛,就可避過三劫末日,這說來。其實是幫你消災解厄呢。你那孫女。兒媳婦。多半便是天宮中思凡的宮娥,偷跑下界的。讓她們做仙姑,也是爲了減她們的罪。否則天帝震怒。不單她們要死,還要連累你的家門。你那孫女的事麼,我想也是消災,完劫。”
那老人腿腳不靈活,走的可不慢。此時已經來到法臺上,他嗓門越喊越高,底氣十足。“完劫,消災?俺村裡那仙師,本來就是個二流子,偷着看俺孫女好幾回了,還拿些不三不四的話來撩她。被俺孫女一通臭罵給罵跑了,可我孫女一入教,就被他拉去消災,硬是給糟踐了。這算哪門子消災,哪門子完劫?俺那孫女性子烈,想不開就跳了井。這算是完劫,這算消災?俺家原來日子還過的去,現在得借債交租子,借債花路費,這叫對俺們好?這個道理,俺可聽不大明白。要說錢是罪孽,教主您老人家的錢財,可比我們誰的錢財都多。不信就去看看,你家的祖墳,你家的宅子,比起縣太爺的家宅都要好些,這叫沒錢?怎麼教主,您老人家,就不怕這鋼風鐵雷,黑雨?哪個閨女是天上的宮娥,你們說了就算了?要按這這法子,那俺村的幾個光棍若是說誰家的姑娘是他命裡的婆娘,那閨女就歸他了?再說俺怎麼就不明白呢,憑什麼跟你們睡覺,就能消除災厄?這是哪國的法術神通?”
王森有心發作,將這老貨捉下去打死。可是那位申家公子就在這看着,自己一動蠻橫,他必有警覺,只怕煮熟的鴨子就要飛了。他強做笑臉道:“老人家,您身子不好,還是少說兩句話吧。咱們先看病,看病要緊。”心裡則打好了盤算,不論如何,你這老貨絕對留不得。等你出了石佛口,就讓人把你亂刀分屍,也讓人知道,口出惡言,不敬教主,是個什麼下場。
那老人嗓門大,聲音高,教徒裡許多人都聽見了。他們平日裡倒也覺得這都是正常不過的事情,若是有人對他們說這道理,說不定他們還會舉起拳頭,拿起鐮刀。不過這老人,可不是那些街上的行人,而是自己的教友啊。他若是被邪魔上身,那不是說,自己信這聞香教,也防不住惡魔附體?若不是被惡魔上身,那就是說的是實情,講的是道理,這遭遇聽着耳熟,好象是大多數人都遇到過,又覺得被他這一罵,似乎往日裡理所當然的事,也有些動搖了。
王森強笑兩聲,邊爲老者把胳膊端上去,邊說道:“老人家,咱們現在是看病環節,還是不要浪費大家時間的好。你說的這個情況啊,我會派人調查的。若果真是我教中仙師爲非作歹,那我定然要還你個公道,絕不會饒了他。”
他邊說把一用力,就把這脫臼的胳膊接上。那老人卻不買帳:“什麼,查?派人?這話叫什麼話?你是聞香教教主,法力無邊,神通廣大。按你剛纔說的,三劫應世,信了聞香教才能得生。世間諸天神佛,除了三世佛外,其餘均爲僞佛。三世佛無所不能,法力無邊。而你,就是三世佛在人間的唯一化身,所有信徒必須敬你爲神,以你爲父。那你這神通,咋還能不知道,你手下的仙師乾沒幹壞事呢?再不成,你把你那狐狸尾巴搖上幾搖,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他說到此,朝着臺下的百姓喊道:“我說鄉親們。你們可得長點心眼,要是連咱這無所不能的教主,都有了不知道的事了,這教還怎麼信?將來,修這金佛,要咱家家傾家蕩產,可是到時候若是佛爺的身高不是丈二而是丈一,或是九尺,教主他老人家,來個不知道,咱這錢找誰要去。”
王森把臉一沉道:“這位教友,不要胡言亂語。如今是治病的時候,你的病治完了,就該下去了。我看你要多唸誦幾次經文,免得被邪魔侵襲,佔據身體,成了人間的禍害。”
“教主,你說的這是啥話來?俺這經文背的滾瓜爛熟,你說是什麼經,俺都會背。金鎖洪陽策,無生老母救世經,哪個俺不會?再說,俺這病可沒好,你看這膀子不還掉着呢麼?”
王森方纔明明確定已經替這老貨把膀子接上了,可是此時卻發現,那胳膊還跟上臺時一樣,無力的垂着,還是脫臼。
他揉了揉眼睛,二次裝模做樣的唸了通經文,大喝一聲“佛祖庇佑,賜我神通。”將這老人的胳膊二次接上,他這回可是仔細檢查過了,絕沒有任何問題。這才說道:“老人家,我看你確實有問題。你向佛之心不誠,才引來上天懲罰,如今我以大佛力加持……”
他話剛說到這,卻見那老人的胳膊還是軟耷耷的垂着,毫無氣力。那老人更是罵道:“鄉親們,你們可看見了。俺這不過是說了幾句實話,王教主就不給俺治病啊。這不過是個小小的脫臼,就要那麼戲耍人。俺家裡十畝好地,一個水靈靈的孫女,就這麼完了。可到了出事的時候,連個病都不給治啊。”
王森這回算是知道遇到了硬點子,這老人多半路數不正。只好堆笑道:“老朋友。你這胳膊麼,看來是比較麻煩,我看不如這樣。你且隨我的人,到我家中休息。等我給別人看好了病,專門爲你開壇做法,拼着多費些手腳,定讓你恢復如初,你看如何?”
那老人卻似乎是不懂江湖規矩的,不知道他這話的意思是先把這一關放過去,再談賠償的事。反倒罵的更兇“去你家裡?憑啥?俺這是來看病的,憑啥去你家裡?你這是借了彌勒佛的佛力,如果連現在都治不好,那你單獨開壇,能治的好?難道你這些把戲都是騙人的,實際還不如你平時的開壇法力強?那你讓我們花這麼多路費,到石佛口來做啥?”
王好賢見事不好,將牙一咬,向前一步道:“教主。我看這老兒得的不是病,而是被惡魔侵蝕了周身,因此佛力制他不住。爲了不讓他害人,只得將他捆起來,再以火刑驅魔,否則怕是大家都要受害。”
王森點點頭,這一個好字還沒出口。卻見這方纔還步履蹣跚,胳膊脫臼的老人,一剎時變的如同敏捷的獵豹,眨眼之間就到了王森面前。王好賢還沒說話,就被那老人一腳踢的下了法臺。王森武功平平,這種打架的場合更是多年沒經歷了,剛要抵抗,已經被老者抓住,一口短刀抵脖子上。“王教主,你現在,可還要抓俺這邪魔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