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姨娘離開,任盈盈道:“當初在聖教,常聽人說要開大戶,今天才知,他們開的,又算個什麼大戶?比起你這來,差的遠了。”
“那是你沒見過揚州的鹽商。這方面,你得向芙蓉多請教,她是在江南混過的,可知道那些大戶人家的宅院是何等奢華。比起我這,可要奢侈的多了。等過了年啊,咱到了南方,你再慢慢開眼。”
任盈盈也知,鄭國寶大婚這事,怎麼也要忙過了年,之前是分不開身的。可是自己的四寶被他拿了,還要等這麼長時間,心裡自然難免有些彆扭。嗔道:“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頭?反正如今是到了你的地盤,還有我們說不字的份麼?”
鄭國寶笑道:“你這說的什麼話?你看看,我這還急着去申府呢,不也先過來看看你,有什麼不習慣的地方麼?下人們,誰要是對你不夠好,你就說,回頭直接打斷腿。吃喝用度有什麼不滿意的,你也只管講,只是不要外出。京師裡不但是錦衣衛的地盤,也是東廠的地盤。萬一誰一不留神被東廠拿了,就算我單人獨騎闖東廠,把人撈出來。可若是碰壞了一點油皮,我心也疼啊。”
被他這幾句甜言蜜語一鬨,王家姐妹都羞的紅了臉,張芙蓉勉強一笑“老爺放心,芙蓉不敢走出這院子半步。”
任盈盈明知對方這話實在不能相信,可心裡依舊覺得甜的如同喝了蜜。道:“既然如此。就饒了你吧。不過要去申家之前,你得給我演段參軍戲再走。”
鄭國寶前世聽的那些相聲,在這個時代基本都沒出現過。因此單口相聲,被看做了是參軍戲的新形式,拿來賺大錢是做不到,拿來逗美人一笑,倒是不難。尤其看他一個國舅,耍寶露醜,手舞足蹈,任盈盈每次都笑的前仰後合。倒是迷上了這門形式。
等鄭國寶問起江陵黨事。任盈盈道:“既然左右都對你有利有弊,那就還是按你的想法去做就是。讓申閣老自己拿主意,他若是能壓的住江陵舊部,自然就要引他們進來。利用他們鬥清流。讓自己的日子好過一些。若是他壓不住江陵黨。這開門揖盜的辦法,就不大妥當。將來很可能形成諸侯混戰,於申閣和你。好處都不大。不過立儲之事,倒不急於當下,京師裡你不說,還有個藩王麼?立儲是大事,這藩王不就藩又這麼算?先把他轟走,纔是正經。那藩王不是說封地是衛輝麼?你在衛輝給他留了不少禮物,怎麼能不讓他去收?”
鄭國寶點頭稱善,離家前往申時行的府邸。當年張居正爲相時,遊七、姚八兩位總管威風八面,邊關一品大帥戚繼光,也與他們換帖做兄弟。張四維爲首輔時,手下門子則是出了名的話難說、臉難看、事難辦。即使送了門包,也不一定能換來個好臉。
可是申時行的作風與前任大不相同,他爲人圓滑,一副好好先生模樣。手下的門子管事,也是秉承自家老爺的作風,待人和氣,一點也看不出宰相門前七品官的官威。申時行又稱爲今世孟嘗,經常設宴款待同僚,這種宴會誰不願意去?只見申家,門口車馬盈門,轎子排出一大溜,
鄭國寶帶着幾個家丁擡了禮物送到門上,家人看了名刺,臉色有些古怪,不過還是客氣道:“原來是姑爺來了,您老人家請稍待,我進去通稟一聲。”
鄭國寶道:“誒?這是什麼話。我來我岳父家,還通稟什麼。你且把禮物收好,我自去拜見老泰山便是。”
說罷大搖大擺,一路來到申家的待客大廳。此時天近傍晚,各處點起燈火,見那美貌俏婢川流不息,給衆位朝臣端酒上菜。有些年輕官吏,趁人不注意,就拉着一個俏婢調笑幾句,那奴婢也不見慌亂,反倒笑臉相迎,顯然主人家絕不會爲此事怪罪賓客和奴婢。
申時行一身普通員外巾服,到各桌上敬酒說笑,也看不出這便是朝中宰輔重臣。這時,一位身上戴孝的青年官吏,一拉申時行道:“元翁,立儲之事,一拖再拖,您還要拖到什麼時候?如今大位不定,人心不安,這奸佞就除不了。難道辱女之恨,您老人家忘懷了不成?”
申時行絲毫不見不悅之色,反到滿面春風“涇陽相公,你何必如此焦急?宮裡二位殿下,都還年幼,急什麼?你喪弟之痛,老夫感同身受,但是遇事麼,還是要三思而後行,多考慮考慮,多琢磨琢磨,多研究研究,不能操之過急。”
那青年官吏正是戶部主事顧憲成,他兄弟顧允成在南陽被守軍獻出,亂刀分屍。等到戰亂平息後,那些參與的官兵並沒有受到懲罰,南陽的知府以及鎮守千戶,反倒因爲守城有功,保全了唐王的財產家眷,而被鄭國寶請旨嘉獎。
乃至那些殺了自己兄弟的匪賊,也不知道是否都被砍頭。比如那個蔡公衝,聽說是導致自己兄弟被殺的元兇之一,結果非但沒死,還當了捕快,加上申寡婦婚姻之事,更讓他把鄭國寶恨之入骨。
他心裡有數,鄭國寶無非一外戚,所倚仗的是鄭娘娘的勢力。而鄭娘娘如果成爲鄭皇后,則鄭國寶就穩如泰山,任誰也無法動搖。因此要想報仇,就得搞垮鄭娘娘,爲了這個目標,他甚至不惜與張鯨形成暫時的聯盟。約定內外聯合,共誅國賊。
可是外朝對於內宮的影響終究有限,最好的辦法,還是爭大統。只要奠定了朱長洛的太子地位,再由自己志同道合的人去教授朱長洛讀書識字,讓他明白,文官纔是最好的,佞幸都是壞人。將來早晚有一天,總能把鄭國寶連根拔起。
可是申時行的態度始終是,可以,不錯,就這麼辦。但是就看不到他有任何實際舉措,活活急死個人。
見申時行還是個拖字決,顧憲成急道:“元翁此言差以。“祖宗朝立皇太子,英宗以二歲,孝宗以六歲,武宗以一歲,成憲具在,何以言殿下年幼?”
“哦……這樣啊。顧君說的也有道理,不過今日是家宴,咱們還是隻談些詩詞歌賦,不談國事爲好。這立儲之事,不是小事,還是等將來慢慢商議。來人啊,給顧相公斟酒。”
申時行這邊剛要到另一桌去敬酒,忽然見從外面走進來一個錦衣華服的俊美公子,來到面前堆金山,倒玉柱納頭便拜“小婿鄭國寶,剛剛在河南剿匪歸來。交還聖旨之後,便來向老泰山問安請罪。”
雖然沒說問安請罪的內容,在坐的文武彼此對視,臉上都露出“你懂得”的笑容。堂堂首輔的姑娘被人強上,這也算是難得的奇聞了。這些人又偷眼去看顧憲成,心說你不是說這申家女,你們顧家娶定了麼?結果這中途攔腰劫和的正主就在面前,看你顧相公,又當如何?
顧憲成見鄭國寶出現在面前,也大出意料,旋即勃然。自己恨不得食肉寢皮的大仇人,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他幾乎想要高喊一聲“國朝養士二百年,仗義死節,就在今日”然後號召一干清流文官,把這狗賊打死在申家。想當年馬順被毆死在金殿,今天把外戚打死在首輔席前,也算是一段佳話。
就在他舉起酒杯,準備摔杯爲號,號召同僚時,忽然心頭一動,舉起的酒杯,又放了回去。這時候的環境不是土木之變,也不是大禮議之爭,打死人不償命的難度略大。按着宮裡鄭娘娘的爲人,自己打死鄭國寶,多半也要賠上性命,這值得麼?砍頭這種事,很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