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東南一處宅院內,陳立誠正從裡面出來,現任廣德府教諭陸正權,則跟在其身側相送。
陳立誠接下了差事,想鼓動學子們起來鬧事,第一個要找的就是本地教諭。
作爲教諭,陸正權對學子們的號召能力很強,由他出面最合適不過。
而因爲同是讀書人的身份,面對陳立誠所請陸正權無法拒絕,更何況陳立誠還是帶着知府李長山的意思來的。
將陳立誠送到府門處後,陳嘯庭才轉身道:“陸大人,你不必再送了,後面需要你忙活的事還很多,回去準備吧!”
陸正權則肅然道:“楊舉人素有賢名,錦衣衛無端將其抓捕,此事必當引起學子衆怒,陳大人不必擔心,此事我會安排下去!”
聽到陸正權這番保證,陳立誠才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輩讀書人自該仗義直言,此爲聖人之訓!”
陸正權點了點頭,便道:“陳大人說的是!”
陳立誠又道:“你放心,方纔我已經告訴你,這事兒知府大人還會上報給學政大人,甚至還會報給巡撫衙門,我們都會支持你!”
陸正權面露微笑,便道:“即使是在下一個人,面對錦衣衛如此跋扈,也會罵其殘暴行徑!”
聽過這番對話後,陳立誠才真的放下心來,陸正權這邊他就傳達到位了。
“告辭……”
待陳立誠走後,陸正權臉上的笑容隨即消失,轉而被凝重所代替。
雖然他在官場上混的時間少,但這些年聽過看過也經歷過,在心裡很清楚這次事件裡的兇險。
但陳立誠都找上門來了,帶的還是知府大人的意思,陸正權作爲廣德府讀書人的門面,根本沒辦法拒絕。
因爲一旦拒絕,他這教諭的位置也就別想坐了,而且還會招致一片罵名。
既然享受了讀書人的優待,在這種需要發聲的時候,陸正權就別想着明哲保身。
回到自家書房,落座後陸正權心裡發愁,就連書桌上的名家畫作也無心賞鑑。
也就在這時,書房外走進來一二十左右的年輕人,與陸正權有七八分相似,正是陸正權之子陸慶軒。
進入書房見父親精神不振,陸慶軒便道:“父親,陳大人來咱們家,所爲何事?”
陸正權看了兒子一眼,便道:“昨天夜裡楊家家主楊遠教被錦衣衛抓了,陳立誠讓老夫聯繫學子,向錦衣衛百戶所施壓!”
陸慶軒便道:“由父親您領頭,這可是大大撈取清名的機會!”
而一旦得了清真剛直之名,往後官途也會順暢許多,對陸慶軒的仕途也會有很大幫助。
可陸慶軒高興的樣子,陸正權不由感慨兒子還是太年輕了。
只看到了此事可能得到的好處,卻沒預見存在的風險。
所以,陸正權打算藉着這件事,好好教育一下自己兒子。
於是他道:“自我大明朝立國至今,咱們讀書人和錦衣衛起過多少次衝突?”
陸慶軒想了想後,便尷尬道:“大概……有那麼幾十次吧!”
大明朝傳至如今已歷十帝,每位皇帝當政期間都會發生幾次,而那些敢於捨生取義的官員,都被後來者所稱讚。
陸正權點了點頭,便道:“這幾十次事件中,是成就了許多人賢名,可這些人最終入主中樞的有多少?晚景淒涼的又有多少?”
“這……”陸慶軒答不上來,但他基本能判斷的是,晚景淒涼的肯定佔絕大部分。
這時,只聽陸正權道:“想必你也知道晚景淒涼的更多,這些人至少活了下來,還有更多人卻默默無聞死在了錦衣衛大獄中!”
聽到這些,陸慶軒方纔的喜悅消失不見,再看陳立誠的邀請便覺燙手得很。
陸慶軒便道:“父親,那這次……要不咱們不站出去?”
陸正權卻嘆息道:“事情那有那麼簡單!”
看着兒子書生氣的模樣,陸正權便提點道:“知府李大人沒來、該來錢同知也沒來,偏偏是通判陳立誠來了,你說這什麼意思?”
聽自己老爹說了這麼一堆,陸慶軒卻抓不到關鍵的東西,便只能道:“還請父親指點!”
陸正權正色道:“那是因爲他們也要避鋒芒,所以才把這事兒推到爲父身上,你說爲父能逃避麼?”
如果他陸正權逃了,且不說同僚和學子們怎麼看他,先就把知府衙門裡幾位給得罪了。
陸慶軒聽得脊背發涼,一件他原本以爲可以爲父親揚名的好事,卻變成了如此殘酷的事實。
“那父親,咱們該怎麼辦?”陸慶軒急忙問道。
陸正權便道:“這事兒你不用管,爲父自有安排,但從今天起你不準踏出府門一步,聽明白沒有?”
但陸慶軒還是令人失望道:“父親,爲何如此?”
感嘆兒子還是太年輕後,陸正權才道:“爲父站出來帶頭聲討錦衣衛,也就對得起知府衙門……”
“但你是我陸家的未來,就不用摻和此事了……即便爲父有個三長兩短,想必府臺大人也會對你多加照拂!”
陸正權說得如此悲觀,讓陸慶軒感覺世界都灰暗了,原來世道是如此險惡。
見陸慶軒臉色愁苦,陸正權也知道給他的壓力大了些,於是便站起身道:“你也不必過分擔憂,爲父方纔所說也不過以防萬一而已!”
甚至陸正權還笑着道:“畢竟從太祖皇帝到如今,也不是所有人都因此獲罪,還是有那麼些人藉此入主中樞的!”
陸慶軒雖然書生意氣,但絕對不傻,陸正權三言兩語也沒法讓他振作起來。
“父親,難道他們就只讓您出手?就不打算自己下場?”陸慶軒問道。
陸正權便答道:“要是爲父也被錦衣衛下獄,他們可能就會發力了!”
實際上,這種事情並沒有那麼明確,因爲這和錦衣衛的態度也有關係。
如果錦衣衛敢一硬到底的話,那說明背後一定有皇帝撐腰,區區李長山恐怕還不敢惹怒天威。
走到兒子身前,陸正權便道:“行了,你也不必爲此糾結,這些天好好準備鄉試,給爲父考個解元回來!”
解元爲鄉試第一名,陸慶軒雖自命不凡,但還沒狂妄到這般地步。
可這時,只聽陸正權接着道:“只有在科考路上走得越好,我陸家才能避免作爲棋子的命運!”
聽到這話,陸慶軒心中一顫,父親的話讓他的科舉人生添加了意義。
於是他打定主意,在接下來的鄉試考場上,一定要中個舉人回來,纔不負家人的殷切期盼。
故而,陸慶軒鄭重道:“孩兒定不負父親厚望!”
陸正權點了點頭,接着道:“此事不要向家裡人說,免得讓他們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