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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府內按功能劃分爲四塊區哉,中軸線自南而北是祭祀區,宮殿區、園林區、以及王府官署區。王府正殿統一都叫承運殿,也就是民間俗稱的銀安殿,夏潯和塞哈智不是可以正大光明接見的客人,所以不能在承運殿被接見,他們被引到了存心殿。
這是一處偏殿,跨過高高的檻兒,迎面便是一道鶴鹿同un的畫屏,繞過畫屏,水磨石磚鋪地,便是存心殿的正堂,蟠龍柱、紅木欄目杆,落地的青銅燈柱,吐着檀香的銅鶴,幔簾捲起,後邊是背倚屏風的書案,夏潯和塞哈智被引進殿中,在客座坐了一會兒,寧王和側妃沙寧才慢慢走進來。
“臣夏潯、塞哈智,見過殿下……”
夏潯目光落在沙寧身上,不由得一呆。她穿的仍然是一襲白è的衣裙,這是大明皇室貴胄最流習的顏只是款式有所不同,這是宮裝,雍容大方,外邊套一件蔥白è繡銀è絲線uā紋的背子,只在黑亮潤澤的桃心髻上ā了一支碧yu簪子,此外再無裝飾,整個人卻晶瑩剔透的彷彿一輪明月。
塞哈智這個粗人壓根沒認出沙寧王妃來,一見她伴在寧王身後半步,衣着打扮絕非宮婢,立即又跟了一句:“見過殿下、見過王妃。”
夏潯這才驚醒過來,忙也說道:“見過王妃!”
寧王只道他是被自己王妃的風采所懾,倒是未做他想,沙寧眸中卻明顯閃過一絲驚駭和慌她一進大殿,就發現眼前這兩個人極爲熟悉了,可不熟悉麼,他倆連衣服都沒有換。塞哈智那副模樣,分明是沒有認出她的身份,可是夏潯看到她時眼神的變化和神情的反應,則清楚地表明:他已認出了自己!
寧王淡淡地擺手道:“起來吧,勿須多禮。”說着便向主位走去,沙寧跟在他的身側,一雙結實健美,遠比普通女孩更顯修長的大ui已經開始突突地打起顫來,她強做鎮定,看也不多看夏潯一眼,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寧王在案後緩緩坐了,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問道:“你們……是奉四皇兄之命所來?你們求見本王,有什麼話說?”
剛剛站直了身子的夏潯忙又欠身施禮道:“殿下,皇上無道、朝廷不公、一班文臣舞文墨、搬是非,蠱聖上擅改祖制,更官制、削藩王,致周王流徙於雲南,代王拘禁於巴蜀,齊王囚押於鳳陽,湘王自焚於荊楚,燕王身爲諸王之首,遵皇明祖訓,起兵靖難……”
接下來夏潯說些甚麼,沙寧心神恍惚的全未聽到,她只知道如果自己這位善妒的丈夫知道她在外邊有個情人,那麼不但她的義兄劉奎必定身首異處,她也必將被暴怒的寧王殺死,寧王不會因爲她是朵顏衛首領的妹妹就心生顧忌。
她的哥哥也不會因爲她的生死而悍然興兵古人沒有爲了女人而一怒發兵的,哪怕她是古王的女人,那是被天下英雄恥笑的行爲,就連黃金家族的始祖,偉大的成吉思汗都不會爲了他的女人被人擄走而興兵古人同漢人的貞觀不同,成吉思汗的女人可以被人搶走兩次,甚至懷了別人的孩子回來,仍然可以理直氣壯地成爲成吉思汗的皇后,而漢人卻是以此爲奇恥大辱的,如果被寧王知道……
夏潯一邊對寧王說着話,偶爾卻以若有深意的目光瞟她一眼,沙寧心中更緊張了,那貝齒輕咬着薄線條柔和的瓣上粉紅的顏è已因緊張恐懼而稀釋殆盡。
“皇上是天下之主,整個江山都是他的,他想削藩,本王無話可說。四哥是諸王之長,以皇考的祖訓爲依據,起兵靖難,我這做兄弟的,同樣無從置評。只是,若要我起兵響應,那就好笑了。”
寧王淡淡地道:“首先,做爲臣子,對皇上的作爲,朱權不該指手劃腳。其次,朱權頭上還有那麼多皇兄,雖說四哥認爲當前局勢,可依祖訓起兵清君側,可是其餘諸位皇兄卻都沒有動靜,我這做小兄弟的,也不知道該不該附從四哥,萬一是四哥錯了,朱權豈不也跟着錯了?”
“殿下,其餘諸王有心無力,能清君側的唯有燕王與殿下,殿下若袖手旁觀,一旦燕王兵敗,那時候就輪到……”
寧王截斷夏潯的話道:“本王如今手上沒有一兵一卒,藩國內八萬駐軍的兵權,本王已jiā給都督陳亨了,本王的三護衛兵馬,已經jiā給薊州總兵劉真了,若說有心無力,本王現在比起其他諸位王爺一般無二,能幫得了四哥什麼忙呢?”
“殿下……”
“請兩位回覆四哥,十七弟……難吶!”
不等夏潯再說,寧王朱權已經站了起來,守在口的寧王府管事立即走進來,微微欠身,示意二人跟他出去。
夏潯無奈地住口,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白衣如雪、俏然而立的王妃沙寧,向寧王長長一揖……
“王妃!”
沙寧在uā園裡,站在一叢uā樹旁,手中拈着一朵將要凋零的uā兒,正在心神不屬,一個衛悄悄地走了過來,向她躬身施禮,沙寧一扭頭,見是她的貼身護衛曾二,連忙迎上前去,急聲問道:“小二,你都探聽清楚了?”
這曾二本名依仁臺,就是九十的意思,那時節古窮人家的孩子起名也隨便的很,起名九十,是寓意長壽,希望他活到九十歲,自陪嫁沙寧到了寧王府,才改了個漢人名字。
曾二道:“打聽明白了,他們果然沒有馬上就走,現在已在城西‘長寧客棧’住下了。”
沙寧冷笑起來:“那個姓夏的已經認出了我,他果然不死心,留宿於大寧城內,必是想打我的主意,籍由我來勸說殿下!”
曾二道:“王妃,把柄落在人家手裡,萬一被他張揚開來……”
沙寧銀牙一咬,冷冷地道:“不會的,他們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陽!”
曾二心領神會,連忙俯身道:“明白了,小的馬上去安排!”
“慢着!”
曾二道:“王妃放心,小的只會挑咱們從朵顏衛帶過來的親信,不會讓王府衛ā手其中的。”
沙寧搖頭道:“他們來大寧是會唔殿下的,若是莫名其妙地死在這兒,被燕王以爲是殿下動的手腳,難免jiā惡於他。你去幾套大寧守軍的軍服和軍刀,這個惡名,不能叫殿下擔當。”
曾二道:“明白了,小的馬上去辦。”
關外客棧與關內不大相同,在這裡,走親訪友住客棧的很少,也少有走親訪友的,經過這裡的人,大多是草原大漠上的行商客旅,動輒幾十上百號人,車馬駝騾,浩浩所以這裡的客棧都非常大,而且房間少、院落寬廣,爲了不同的行商隊伍能夠分隔開來,免得淆了車馬、遺失財物,所以客房和院落大多是分開的,用半人高的土坯牆分隔開。
夏潯和塞哈智的住處,就是這樣的一處院落。三間稻草黃泥坯的房子,一個極爲寬大的院落,院落兩旁倚牆還各有一長排的馬廊,這個院落早上剛有一支駝隊離開,也未怎麼打掃,地上還有駝糞和散的稻草,房間裡空空一大鋪炕硬梆梆的,只有兩骯髒的被子,連褥子都沒有,唯有炕鋪夠大,在上邊翻跟頭都沒問題。
晚餐是在客棧裡吃的,夏潯吃了碗湯泡饃,小半塊羊ui,食量如牛的塞哈智卻把一整條羊ui都啃得乾乾淨淨,到最後還把夏潯沒有吃完的半條羊ui揣了回來,說要當成夜宵。
天氣進入十月,已經非常冷了,晚上的時候風尤其大,颳得灰土迷人雙眼,院子裡空空的也沒甚麼好欣賞的,所以不多的客人早早就都回房睡了。
二更天,長寧客棧突然闖進來一羣官兵,因爲防風沙,臉上還都了羊織就的巾,一個個只露出雙眼,殺氣騰騰。在問明瞭夏潯和塞哈智的住處之後,留下兩名官兵看住了客棧的掌櫃和夥計,其他人便直撲夏潯的住處。
獨獨院的客舍倒是很容易實施抓捕,房舍四周都被團團圍困起來,然後他們便破而入,提着鋼刀衝了進去。
火把“撲喇喇”地燃燒着,幾個官兵把三間四壁皆空的房子搜了個遍,根本沒有人影兒。
一個身着校尉官服,肋下佩刀的高挑個頭兒的武士面背手,昂然站在房子中央,冷冷地問道:“是不是找錯了房間?”
“不會呀,我事先就打聽過的,剛纔又察看了客人入住的帳簿子,沒有錯,就是這個住處!這裡還有一被褥呢。”
那個負手而立,只露出一雙明亮而深邃的目光的校尉微微錯動了一步眼神:“一被褥?”
他立即舉步進了旁邊的臥房,其他幾名士卒都跟進來,高高舉起了火把,把炕上照得通明,只見炕上其實是兩被,現如今被人一做了褥子,一做了被子,那面校尉彎下腰,探手往被窩裡摸了摸,寒聲道:“被窩還是熱的,他是聽到動靜躲起來了,人沒走遠,給我搜!”
“不用搜了,我在這裡恭候閣下多時了。”
幾個士兵好象中了箭的兔子,騰地一下跳轉身來,一手舉刀、一手火把,向發聲處照去,只見夏潯坐在房樑上,悠着兩條小ui,正用手中啃得只剩下骨頭的一條羊ui向他們笑嘻嘻地搖晃着。
有人惡狠狠地叫:“捉他下來,把他砍成醬!”,這是曾二的聲音。
那面校尉冷冷地道:“你們出去!”
曾二一怔,失聲道:“王妃!”
面校尉冷斥道:“蠢貨!這裡只有一人歇着,你還沒看出來麼?人家早就等在這裡了,會怕你殺?滾出去!”
夏潯丟掉羊骨頭,拍掌笑道:“王妃真是冰雪聰明,在下佩服的緊!”
面校尉又冷冷地道:“滾下來!”
“來了!”
夏潯笑嘻嘻地一ing腰桿兒,便從房樑上縱身跳了下來,雙足輕盈地落在地上,居然沒有發出一點聲息。
曾二等人都把目光看向那面校尉面校尉擺擺手,他們便心有不甘地退了出去。然後,那麪人便伸手輕輕解去了面巾出了一張比uā解語、卻滿面寒霜的俏臉,果然是寧王側妃沙寧,在劉家口外山坡上見到她時,她笑得天真爛漫,在寧王府裡見到她時,她雍容優雅,仿若仙子,而此刻,她的目光銳利得,卻彷彿一頭隨時撲向獵物的雌豹。
“你的那個同伴麼?”
“在下知道今夜必有佳人造訪,我那同伴是個不解風情的粗人,所以我把他打發開了。”
沙寧眉宇間殺氣一現攸隱,冷冷地道:“我只要一句話,就能讓你死得不能再死,所以你最好不要對我油嘴滑舌!”
夏潯神情一肅,答道:“回稟王妃娘娘,臣那同伴已經躲起來了,如果臣活得好好的,那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否則臣那同伴就會去殿下面前告狀,說娘娘在外邊有了男人,卻被我兄弟二人看見,所以把在下殺人滅口了。”
沙寧冷笑:“殿下會信?”
夏潯一本正經地道:“會!男人嘛,這種事情,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其實娘娘也知道,殿下一定會信的,否則娘娘何必勞動yu趾,屈尊來到這麼一幢破房子裡來?”
沙寧閉了一下眼睛,似乎在強抑怒氣,然後才緩緩張開,盯着夏潯道:“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娘娘幫忙,說服殿下出兵擅助燕王。”
“殿下已無兵馬可用。”
“我知道,但是福餘、泰寧、朵顏三衛舛傲不馴,眼中沒有皇帝,只有寧王,寧王一句話,再許之以一些好處,他們就將成爲寧王殿下的馬前先鋒。”
“今天殿下對你已經答覆的很清楚了,燕王已走投無路,可是我們殿下還沒有走到那步田地,你們成功的希望太小,殿下不想冒這個險,所以……我不能答應你!”
夏潯笑了笑,說道:“娘娘真的那麼在乎寧王殿下?我記得在劉家口……”
沙寧眉尖微微一挑,冷笑道:“那又怎麼樣,所以我就會犧牲寧王來保全自己?你錯了!劉奎和我從小就在一起,用你們漢人的話講,是青梅竹馬,但他只是一個平民,我愛他,我可以把自己給他,卻不能嫁給他。我們古貴族,可以娶平民女子,卻不可以嫁平民男子,所以我的父兄爲我選擇了寧王。寧王是我的丈夫,我當然要關心他、維護他!”
“我……不能理解……”
沙寧冷笑:“你當然不理解,你們漢人把女人都養成了綿羊,哪懂得我們草原上的女人。你不要以爲抓住了我的把柄,就可以爲所yu爲,我不會受制於一個外人的危脅,圖謀我的丈夫,大不了,同歸於盡罷了……”說着,她的手已緩緩探向腰畔的刀柄。
“身子可以給別的男人,但是不能做對不起丈夫的事?這叫什麼理論?”夏潯的腦袋一陣固有的價值觀念和邏輯思維開始短路,眼見沙寧纖長的五指握緊了刀柄,馬上就要發飈,他趕緊安撫道:“且慢,且慢,娘娘請勿動手,這事……咱們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沙寧的手停住,一雙杏眼狠狠地瞪着他道:“如何從長計議?”
“這個……我還沒有想好……”
沙寧的手又探向刀柄,夏潯趕緊道:“娘娘何不容我考慮一個兩全之策?何必非要鬧得兩敗俱傷,如果我死我了,我那位兄弟一定會把娘娘的事告訴寧王殿下。”
沙寧冷冷地道:“六耳不同謀,我的母親告訴過我,如果那不是你們共同的秘密,就只有自己才能保守秘密,否則你根本不要妄想會有人替你守住秘密。我不相信你的承諾,也不相信你這個人,如果我一定要死,我會先殺了你,親眼看着你死!”
夏潯冷汗都有點要下來了,趕緊道:“娘娘,這個秘密,我敢保證,現在還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如果你殺了我,它才真的不是秘密了。”
沙寧一怔,疑聲道:“你那個同伴呢?”
夏潯道:“我只給了他一封信,吩咐他只有我死了纔可以打開,我可以保證,只要我活着,這件事就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沙寧盯着他,目光閃爍不定,夏潯咳嗽一聲,用最誠懇地語氣說道:“娘娘可以相信我,夏某,是一個正人君子!”
沙寧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的鬼話,只要有生的希望,人總是不想死的,方纔只道對方兩個人已掌握了她的把柄,又想脅她爲傀儡,鄙迫她去做自己不情願的事,一時心生絕望,這纔想同歸於盡。可是夏潯見勢不妙,趕緊鬆了鬆絞索,又說事情可以好商量,又信誓旦旦地保證這個秘密只有他一個人知道,沙寧也不禁動搖起來。
“娘娘?”夏潯小聲地、試探着叫了一聲,怕把這個心思琢磨不透的女人給激怒了。
沙寧的眼神詭譎地一閃,手慢慢離開了刀柄,面無表情地道:“好,從現在開始,我派人跟着你,直到你想出所謂的兩全之策!”
“娘娘!”夏潯沒想到反客爲主,反而被沙寧控制住了,其實他預料的一切都很好,唯獨錯估了眼前這個女人的格,他想追上去,幾柄鋼刀卻堵住了他的去路。
沙寧快步離開那個院落,將面巾重又遮住口鼻,向跟上來的曾二吩咐道:“找到他那個叫塞哈智的夥伴!”
曾二試探道:“然後?”
“然後把他們宰了!”
沙寧淡淡地道:“我總覺得這個人不可靠,我不能讓他一輩子抓着我的把柄!”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