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真另領一路兵馬逶迤於後,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陳亨的人馬會突然倒戈。
陳亨是一名沙場老將,戰陣經驗極其豐富,他知道,率領大軍突然返回,劉真對此不可能不生警覺,想要不傷一兵一卒地詐營恐怕是辦不到的,但是要趁其不備予以突襲或者包圍卻相當容易,於是向三軍將士申明自此刻起,全軍易幟,改奉燕王旗號之後,立即下令全軍沿原路返回,圍困劉真的兵馬。
劉真果然上當,當他的探馬回報,發現陳亨都督大軍返回時,劉真也感到有些古怪,他連忙下令三軍就地紮下營盤,又命探馬去問詢於陳亨,陳亨回覆他說,燕軍已然潛出關外,現在大寧失守,朱鑑戰死,大軍不可再倉促冒進,宜返回鬆亭關再做道理,叫他原地等候,等他到了共同商議對策。
劉真聽說燕王已到關外,而且佔了大寧,不禁大吃一驚,他原地紮下營盤,一心等候陳亨,結果陳亨的大軍一到,馬上就對劉真的大營實施了包圍。這麼大的陣仗,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問題,但是要做出反應卻不是那麼容易的,昨天還是友軍,今天就成了敵日,這樣戲劇性的變化,劉真麾下將士誰能事先想到?陳亨大軍的包圍圈已初現雛形,劉真軍中才意識到不妙。
但是這時候得到塞哈智送信的張玉率領燕王麾下全部騎兵和朵顏三衛的騎兵也趕到了,張玉率兵一萬五千人,朵顏三衛倉促之間各湊騎卒一千人,合計一萬八千人,全部是騎兵,這股生力軍一到,萬馬千軍往高崗上一立,對劉真大軍心理上的衝擊力不言而喻。
劉真的兵力本來就比陳亨少,陳亨統兵三萬,他只一萬五千有餘,張玉和朵顏三衛一到,以如此優勢的兵力,足可以對他們實施嚴密包圍,而守衛鬆亭關的兵主要是什麼兵種?
步兵!
張玉和朵顏三衛足足一萬八千名騎兵的加入,攻可以成爲一把鋒利無比的尖刀,追可以徹底瓦解他們的突圍,讓他們一兵一卒也休想逃回鬆亭關。兩軍對峙,尚未交鋒,劉真軍中士氣已泄。
陳亨見此情形,微微一笑,環顧左右道:“待老夫去見劉真,說他歸降。”
左右諸將齊齊動容,夏潯也吃驚地道:“老將軍不可,萬一劉真把老將軍扣住……”
“他不敢!”
陳亨淡淡一笑,一拋長鬚,從容說道:“老夫知劉真深矣,劉真不是莽撞之輩,他該知道,扣住老夫一人,絕對解不了他的困局,此人乃是一員良將,如果能爲燕王殿下所用,與殿下大有助益。”
說罷,陳亨不聽衆人再勸,單騎獨馬,馳向劉真大營。
劉真營中上下,誰不認得陳大都督,一見他單騎馳來,持弓守在轅門前的明軍都默默地垂了弓箭,悄悄閃向兩旁,結槍陣的士兵面面相覷,不見上官下令,眼見陳亨已到面前,便也自作主張,刷地一下閃開了道路。
立在中軍兵車結成的點將臺上的劉真見此情形,暗暗苦笑一聲,知道軍心士氣,實不可用了,心中不禁暗暗做了一個決定。
陳亨單騎馳到兵車結成的點將臺前,一勒馬繮,立住了身子。
劉真按劍問道:“都督困我大營,是何道理?”
陳亨道:“燕王殿下確已不知自何處出關,攻佔了大寧城,本都督麾下寧府三護衛接到寧王秘信後,盡皆反了,老夫麾下兵將收到大寧家書,也大多生了異心,老夫自己亦陷在他們手裡,同時,又有燕王寫給老夫親筆書信一封,你也知道,老夫曾在燕王座前爲將,多次隨燕王征戰漠北,這種情形下,老夫還有別的選擇麼?”
劉真聽了默然不語,陳亨又道:“劉總兵,如今你同老夫一樣,已是別無選擇,何必讓兄弟們徒勞喪命呢,老夫單騎入營,一是念着咱們袍澤情意,二來也是念着你是一員難得的良將,不忍讓你爲了皇室內部之爭而白白送命。一葉落而知天下秋,新帝登基之後,朝廷對我武人如何相待,想必你的心中也很清楚,劉總兵當此時刻,該做決斷了。”
劉真搖頭:“多謝陳都督美意,皇上是道統所在,劉真身受國恩,不願揹負亂臣賊子之名。”
陳亨眉頭一皺,大聲喝道:“劉總兵,忠有大忠,亦有小忠,大忠者忠國不忠君、忠事不忠人,小忠者忠君不忠國、忠人不忠事。方孝孺、黃子澄、齊泰之流就是小忠了,兼之目光短淺,食古不化,雖以忠良自詡,於國於民有害無益!
老夫雖是武人,耳聞那書呆子要搞什麼井田之制,都要笑掉大牙。自輔佐皇上至今,這酸儒幹了些甚麼好事?哼!他就幹了兩件事,一是改甚麼上古官制,堂堂皇皇,沽名釣譽,其實呢?不過是削減稅、法、兵諸司官員,大肆增添國子監、御使臺的文人罷了
另一件事,就是削藩,削得叔侄相
殘,天下不安。朝廷由着這幫書呆子折騰,能做出甚麼好事來?老夫將近七旬,一生征戰沙場,你道老夫怕死麼?若不是因爲這些書呆子乾的那些蠢事讓老夫生了一肚子鳥氣,你道老夫就肯痛快歸降?”
這番話,只聽得劉真左右兵將人人爲之動容,劉真卻心如鐵石,不爲所動,只道:“陳都督金玉良言,奈何人各有志!”
陳亨白眉一聳,怒道:“難道劉總兵真要與老夫動武,讓我大寧官兵自相殘殺?”
劉真哈哈一笑,說道:“陳都督是劉真的頂頭上司,如今外邊又有數倍於我的大軍,士氣盡喪,劉真如何能戰?我也不想讓將士們徒勞送死。”
陳亨有些訝異,目光一凝,問道:“那麼劉總兵意欲何爲?”
劉真道:“這營中兵馬,劉真盡數付與都督,只求都督賜劉真一匹馬,劉真自去歸附朝廷。”
陳亨愕然:“劉總兵可知此一去朝廷縱不治你死罪,亦難再談前程。”
劉真道:“若是一戰,徒送將士性命,若是歸降,愧對皇上和朝廷,劉真所作所爲,但求心安而已。”
陳亨搖搖頭,又點點頭,終於長長一嘆道:“罷了,你自去吧!”
他提馬睥睨,高聲道:“劉總兵與老夫一戰,寡不敵衆,故而單騎突圍,都聽清了麼?”
三軍啞然,遲疑不敢答。
陳亨大怒,厲聲喝道:“兔崽子們,耳朵裡塞了驢毛嗎?聽清楚沒有!”
衆將士機靈一下,齊齊應道:“聽、清、了!”
陳亨下馬,撫了撫馬鬃,對劉真道:“劉總兵,老夫這匹好馬,就送給你了。”
劉真騰身跳下戰車,翻身躍上戰馬,向營中將士投注了最後一眼,又向陳亨重重地一抱拳,奮起一鞭,馬蹄“踏踏踏踏……”如敲羯鼓,在萬馬千軍注視之下,單騎遠去,好不孤零。
陳亨搖搖頭,跳上戰車,高聲吩咐道:“三軍將士聽我號令,兵發鬆亭關!”
陳亨本就是鬆亭關主帥,這一番領着六萬大軍浩浩蕩蕩殺回鬆亭關,鬆亭關守將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眼見得大都督剛剛率軍離開,又旗幡招展地趕了回來,連忙開關請見,陳亨帶着兵馬進了鬆亭關,這才召集守將,說明情況。
事到如今,一切已盡在他的掌握,鬆亭關守軍將士還能有什麼好說的,於是明旗順利扯下換上了燕旗,須臾之間,鬆亭關就掌握在燕王手中了,燕王在大寧聞訊狂喜,兵貴神速,他也不敢在大寧久耽,便扯了那新媳婦上轎般扭扭捏捏的老十七寧王,一齊奔向鬆亭關,沿途與寧王聯名傳檄,招降各鎮駐兵。
燕王有五萬人,大寧都司官兵共計八萬人,泰寧、福餘、朵顏三衛湊了精騎兵共計五千人,當燕王自鬆亭關浩浩蕩蕩殺回關內時,兵力已是出關時的三倍。尤其難得的是,兵種構成中增加了大量的騎兵,其中尤以朵顏三衛更是燕王的殺手鐗,兩軍陣前,大集團軍作戰,使這樣一支犀利無匹的精銳鐵騎直撲敵陣,衝潰敵軍陣線,對勝敗起着異乎尋常的重大作用。
但是燕王沒有急着返回北平,大隊人馬到了會州時,燕王突然下令停止前進,就地紮營,在這裡休整了三天。三天時間,燕王對自己的近十五萬大軍進行了整編,原來的左中右三軍,正式設立爲中、左、右、前、後五軍。每軍設左右兩名副將。
都指揮張玉統領中軍,以李鄭享、何壽爲副職朱能統領左軍,以李浚、朱榮爲副職李彬統領右軍,以徐理、孟善爲副職徐忠統領前軍,以陳文、吳達爲副職房寬統領後軍,以和永忠、毛整爲副職。像陳亨這樣足智多謀,年歲又太長的老將,燕王不捨得他們衝鋒陷陣,俱留在燕王行轅,共商大計。
三軍整編,煥然一新,軍紀森嚴,不過只有軍中只有極少數人,比如朱能、張玉這樣的燕王心腹大將才知道,會州立軍,實際上並非只有五軍,而是六軍,還有一支特殊的軍隊,這支秘密軍隊的主將正是夏潯。
“楊旭,若非你自龍潭虎穴當中救了本王三個兒子回來,本王唯有俯首就戮,怎能起兵靖難?若非你巧妙勾連,從中運籌,本王豈能盡擁大寧八萬精兵,致有今日局面?兵者,詭道也,諜報消息,斷非小技,用之得當,可抵百萬雄師。
本王決定,與五軍之外,另立一軍,名曰‘飛龍秘諜’,由你任諜軍首領,軍中將士、精明伶俐者,任你挑選,另有自大寧帶來的金珠玉寶無數,盡你取用。敵、我、上、下,無人不可查,本王另許你臨機專斷之權,凡事,只須向本王一人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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