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何天陽向禮部提出要去見駕陛辭,送王世子妃回國,孟侍郎聽了,忙帶了何天陽一起上朝。
待到早朝時候,依着規矩,首先要處理的就是外地進京見駕和京中陛辭出京人員,孟浮生閃身出了班列,向建文帝抱笏躬身道:“陛下,今有山後國王子賀天羊,陛辭離京,請陛下恩准。”
朱允炆訝然道:“山後國王子曾說,要見識我中土風物,學習上國風俗,至少要在金陵住上一年,這就要走了麼?”
孟浮生道:“陛下,非是賀天羊要走,而是王世子妃萍女有了身孕,彼國國王、王后聞訊十分欣喜,掛念着兒媳,要求讓兒媳早歸,賀天羊傾慕我天朝父化,還要繼續留在金陵的。”
朱允炆哈哈大笑道:“好!這是一件喜事呀,山後國王世子妃在我大明帝都有了身孕,這子調也要沾染我率都靈氣的,既然如此,還當再賜些禮物充作我天朝賀禮,禮部要妥善安排,朕準其王世子妃歸國了,要他上殿來面君謝恩吧。”
孟浮生答應一聲,心中暗暗奇怪:“今天早朝,皇上好象特別高興呀。”
旨意傳出去,早就候在金水橋外的何天陽便領旨上朝,這邊朱允炆笑容可掬地掃了眼滿朝文武,着意地盯了眼新任兵部尚書茹常,吩咐道:“奏事吧。”
已然改名木恩的小林子把拂塵一揚,高聲唱聲:“皇上有旨,百官奏事,有本早奏,無事退朝。”
聲音網落,兵鄯尚書茹常便把笏板一舉,高聲道:“臣,有本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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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天陽步入朝堂,未及見駕,便聽得茹常朗聲道:“皇上,東昌大捷!”
何天陽瞿然一驚,連忙站住腳步,就聽茹常奏道:“皇上,燕軍南下,在東昌與我朝廷大軍發生激戰,盛庸將軍佈陣於城下,火器、毒弩齊發,重挫敵軍,燕騎損傷慘重,數員大將殞沒於此役。燕逆本人得其大將朱熊與其子高煦相助,倉惶殺出重圍,一路退至館陶,又因平安、吳傑兩位將軍已然佔據真定,截斷了他的退路,只得敗走深州,繞道逃回北平去了。此一戰我軍大獲全勝,斬敵數萬,尤其是,燕逆麾下大將張玉,陣亡於此役,我軍聲勢大根…”
何天陽聽得暗暗驚駭,朝廷在軍情奏報上多次造假,諱敗爲勝。但是卻從來不敢妄言斬敵大將,因爲這是最容易被戳穿的謊言。張玉原本名不見經傳,朝野間無人知道這個燕山三護衛中的左護衛千戶。可是如今隨着燕軍氣勢越來越盛,張玉儼然當世名將了,這可是燕王麾下第一勇將,他…竟然戰死了?這個消息,應該不是假的。
茹常一番話如平地一聲雷,立即在朝堂上引起了一陣軒然大波,人人振奮,慷慨莫名!許多官員交頭接耳,整個朝堂上亂作一團,但是這是大喜之事,朱允恢面有得色,對君臣的失禮之舉絲毫不以爲意。
等到衆父武都消化了這個消息,一起膜拜與地,高呼萬歲,頌讚皇帝聖明之後,朱允炆這才洋洋得意,高聲宣佈道:“傳旨,詔告天下,東昌大捷,並論功行賞,褒勵三軍。還有,詔令在京五品以上父武、公卿、勳戚,午時齊集午門,隨朕於太廟將大捷消息祭告祖宗。
未時三刻,宮中擺酒,大宴羣臣!”
朱允炆微笑着看了何天陽一眼,說道:“山後王子,你也一同參加吧。”
“臣遵旨。”
何天陽連忙答應一聲,心中暗暗叫苦:“糟了,南軍大勝,這種情形下,大人他……還能策反成功嗎?”
何天陽剛剛退下,文臣班中又閃出一名御使,高舉笏板,躬身說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朝廷兵馬大捷,陣斬燕軍第一驍將,這是陛下英明神武,前線將士竭誠用命所致。不過…”
他話風一轉,又道:“這也說明,方孝孺、黃子澄、齊泰三位大人輔政得法,前番兵敗,全是李景隆一人無能,累及三軍,使朝廷蒙羞,今我軍既獲大勝,皇上賞罰分明,那麼方黃齊三位大人,也該官復原職,重新起用。”
茹常瞟了他一眼,認得這是方孝孺一派的官兒,茹常沒有說話,心裡卻不大舒服。盛庸是在他任兵鄯尚書期間打的勝仗,好嘛,現在有功了,沒他嘛事兒。
再說,方孝孺、黃子澄重新起復也就罷了,齊泰原來是兵鄯尚書,他下了臺我才擔的此職,吏鄯尚書那麼肥的差事,我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佔座了,你現在讓他官復原職,那我去哪兒?
朱允炆正在興高采烈,他心知肚明,這實際上是朝廷兵馬打得第一次勝仗,而且是這麼漂亮的一場大勝仗,若不是謹記着君王的威儀,他早就手舞足蹈了,有關這此人事安排,哪還有心細想。哪位御使一說,朱允炆便欣然點頭,笑道:“愛卿言之有理,傳旨,方孝孺、黃子澄、齊泰,馬上官復原職!”
於是,朱允炆率文武百官太廟祭祖的時候,站在朱允炆身後的六鄯尚書就變成了七鄯尚書,其中兵鄯是兩個主官,一個姓茹,一個姓齊酬朱棣悽悽惶惶地回了北平。
這一次燕軍大敗,一個主要原因就是輕敵。一連串的勝利,在燕軍上下,形成了一陣驕兵的氣焰,不只士兵如此,就是燕王和他麾下的將領們也是如此,朝廷這個龐然大物,在他們眼中已是不堪一擊的形象,結果終至遭受慘敗。
上一次奇襲滄州成功後,朱棣信心大增,與前後兩次領兵都超過五十萬的李景隆相比,對這個原本只是長興侯耿炳父麾下區區一參將的盛庸,他根本不當回事。故克滄州後,朱棣的兵馬尚未做修整,積存在滄州的大量軍用物資正運往北平,他就馬不停蹄地再度南征了。
這一次,他撇開盛庸和平安、吳傑等各路敵軍,直取德州,原本北征的明軍唯恐根基有失,急忙返回,反而躡在了他的後面。燕軍自館陶渡河到了東平之後,盛庸等各路南軍也追上來了,屯兵於東昌。
朱棣聞訊後,突然殺了個回馬槍,棄德州而攻東昌。戰端剛開,過於輕敵的朱棣便率自率鐵騎攻向盛庸的左翼,結果數擊不動,只好繞出陣前猛衝中堅。盛庸看出朱棣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裡,所以故意開陣,佯做戰敗,誘其深入。
待燕王率鐵騎突進敵陣後,盛庸立即合陣將他團團圍住,驅動各路大軍拼死搏殺,燕軍右路軍主將主能見勢不妙,急忙拼死突入,把朱棣救了出來,南軍急追不捨,幸好朱高煦也率鄯趕到,兩下里合兵一處,護着朱棣倉惶逃去。
可是左路軍主將張玉由於訊息不靈,卻不知道朱棣已被安全救出,眼見燕王有難,張玉也率部殺進了敵陣,朱棣和朱能一走,張玉正困在敵陣之中,他本來有機會逃走,可他只以爲朱棣還身陷敵營,是以在陣中衝蕩,奮不顧身,終至力竭,喪命於亂軍之中。
朱棣這一路逃,一路上不斷遭到圍追堵截,如果不是因爲夏潯在京師中對盛庸的着意追棒,已經令明將之間產生了嫌隙,盛庸、平安、吳傑諸鄯將領都想搶這殺死朱棣的頭功,彼此之間配合不夠默契,以致包圍圈出現了漏洞,朱棣恐怕就不能生還北平了。
朱允炆率文武百官,勳戚公卿赴太廟祭祖已罷,擺駕回宮準備大張酒宴,君臣盡歡的時候,朱棣正披麻帶孝,在北平郊外祭奠陣亡的三軍將士。
千里冰封,萬里雪飄,長城內外,惟餘莽莽。
呼嘯的寒風嗚咽着刮過平原,三尺凍土築成的招魂臺上,魂幡飄揚,朱棣頭上的孝帶也隨着寒風不斷的起伏,他站在臺上,遙望東昌,只喊了一聲:“世美,魂加…歸來…“便泣不成聲了。
朱棣是真的傷心了,張玉在他還是一方藩王的時候,就追隨着他塞外征戰,及至靖難起兵,張玉也是毫不猶豫,忠心耿耿,這一次更是爲了救他,才冒險陷陣,力竭而死,朱棣怎能不爲之傷心?
朱棣流着淚道:“勝負乃兵家常事,不足爲慮。然艱難之際,失去世美如此良輔,可悲、可恨!這都是孤王之過呀!”
“殿下,節哀!”
一旁同樣爲陣亡將士披麻戴孝的朱能連忙扶住他,朱棣以三杯水酒祭奠了陣亡將士,又一回身,已因追隨他一路征戰屢立功勞而被他賜名鄭和的馬三保託着一個漆盤走上前來,盤中盛着一件血跡斑府的戰袍,這是此役中朱棣身穿的那件戰袍。
朱棣取過戰袍,從侍衛手中接過一支火把,將它引燃,望天長吟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雖其一絲,以識餘心!”
“阿彌……陀佛!”道衍和尚雙手合什,低誦了一聲佛號。
臺下三軍將士見此情景,一齊振聲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雖其一絲,以識餘心!”
萬千條長槍同時頓地,萬千具盾牌同時被鋼刀敲打,那聲音悲憤豪邁,氣壯山河,因爲兵敗而剛剛在軍中瀰漫開來的悲觀、頹落的氣氛,因這一言,一掃而空,剩下的只有凜冽衝宵的殺氣,映日光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