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殺人,還要保全自己,就得避免自己的嫌疑。
如何避免自己的嫌疑?
庚薪的方法相當冒險:以身涉險,自己也要中毒。
牽機之毒並不是見血封喉立即發作的毒『藥』,根據使用的『藥』量,它的發作時間可以延後一個多時辰。
當年宋太宗趙光義毒殺南唐國主李煜時用的就是牽機之毒,趁着李煜過生日,趙光義派人賜了他一杯酒,皇帝所賜,安敢不飲?李煜只能當着欽使的面將酒一飲而盡。這毒當然不能立即發作的,最起碼的面子功夫,趙老二還是要講的。
一直等到晚間壽宴散了,李煜中的牽機之毒纔開始發作,此毒發作之初本來是可以救治的,但是如果在酒宴之後發作,在毒發之初很難被人想到是中毒。因爲牽機之毒剛剛發作的時候,其症狀或頭痛、或頭暈,呼吸急促、肌肉抽搐,吞嚥困難,瞳孔縮小、胸部脹悶、呼吸不暢,這些症狀很容易被人誤以爲是飲酒過量,頂多喂他一碗解酒湯,是不會多想的。
等到中毒者四肢不斷屈伸,幻聽幻視,驚厥昏『迷』的時候,這時再去請郎中就來不及了,最後中毒的人必會整個人佝僂成一團,頭足相接,狀若牽機,在痛苦不堪中窒息而死。
因此,在孫妙弋成親的時候,他可以把『藥』下在酒裡,給新郎、新娘、孫雪蓮以及楊旭幾個人飲下,酒宴散了之後楊旭會回家,楊府中不可能有一位經驗豐富的郎中,他毒發初期的症狀會被當成飲酒過度,然後……,沒有然後了,因爲延誤救治,楊旭必死無疑。
而新郎新娘呢,新郎好辦,在給客人們敬酒的時候就能把毒下了,新娘的話就只能等到洞房花燭飲合衾酒了,爲了保證妙弋必死無疑,可以在合衾酒中下上雙倍的『藥』量,這樣的話,等到新郎發作的時候,新娘子也來不及救治了。
那時候他們應已寬衣解帶上牀歡好了,一開始縱然有所不適,定也不好意思喚人,等到他們痛楚難忍的時候就晚了。只有孫雪蓮,成親之日應付走了客人,她在自己府中不免還要忙碌一陣,一旦毒發,就算她自己想不到是中毒,自家店鋪的那幾個經驗豐富的老郎中總會看出問題的,如果及時救治……
看來到時得勸她喝幾杯毒酒,再把她勸回房去休息,明面上我還是一家之主嘛,拋頭『露』面的事理應我來,等到這邊對我進行施救,家裡人再把她請出來時,發現毒發業已遲了,嗯,大致如此,具體情況還得隨機應變。但是不管想什麼辦法,一定要把她硬生生捱到不可救『藥』爲止,她和楊旭,是最該死的人!
一日夫妻百日恩?
扯淡!
庚薪冷笑,他恨不得孫雪蓮永不超生!
解毒『藥』他也準備好了,他當然不會準備成『藥』,如果他在生春堂『藥』鋪準備了專解這種北方罕見的牽機之毒的成『藥』,那簡直就是在自己腦門上貼了“兇手”兩字了。不過相應的『藥』物他都已經檢查過是否齊備,以確保生春堂『藥』鋪主號『藥』櫃中備齊了所有的施救『藥』材。
洗胃催吐的『藥』材,甘草、綠豆、防風、勾藤、青黛、生薑、蜈蚣,全蠍等解毒的『藥』材……,誰會相信同樣中了毒,險死還生的庚員外居然就是真兇呢?到那一天,府中貴客如雲,府外流水長席。人多眼雜,官府的懷疑目標一定會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刺客,再加上齊王爺的施壓,他們甚至不敢大肆聲張,緝查力度一定會大大減小。
我庚新,從此以後能挺起胸膛做人了!
做人,活着就要活得像個人!死的時候,也要記着,自己活的時候是個人,而不是一隻活王八啊!
不知不覺,庚員外已淚流滿面……
妙弋坐南朝北,一個父母子女雙全的中年『婦』人坐在她身前,把紅『色』絲線拉成雙股十字,在她的臉蛋上輕輕彈過,絞去了她臉上的汗『毛』。
『婦』人一邊動作,口中一邊唱道:“左彈一線生貴子,右彈一線產嬌男,一邊三線彈得穩,小姐胎胎產麒麟。眉『毛』扯得彎月樣,狀元榜眼探花郎……”
她在開臉,開了臉,盤起發,黃『毛』丫頭就再也不是黃『毛』丫頭,而是一個成熟的『婦』人了。
頭髮被打散,挽成了一個雍容嫵媚的少『婦』高髻,敷粉描眉,精心打扮,妙弋穿上大紅的鳳袍霞帔,對鏡自攬,不由愕然睜大雙眼,那鏡中的自己脣紅齒白,愈發的出挑標緻了,這個美麗的新娘,就是我麼?
望着鏡中的自己,妙弋一時也看得呆了。
少女一生中最幸福、最美麗的時候,就是做新娘的時候吧?
哪怕她不喜歡那個男人,成親就是成親,花開了,果熟了,一個少女正式成爲一個女人……
鎖吶聲聲,歡天喜地,孫府內外,一片歡騰。
賀客們雲集孫府,府外的流水長席,也擠滿了街坊四鄰,整個孫府披紅掛綵,喜慶非常,就連家丁侍婢們也都換了新衣裳。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孫雪蓮和庚薪都是一身盛裝,分左右坐在主位上,受女兒、女婿下拜,看着披着紅蓋頭的女兒盈盈拜下去,孫雪蓮眼中漾起了晶瑩的淚花兒,她輕輕側頭,拭去眼角欣喜的淚花,目光不期然地落在自己的丈夫身上。
庚薪身上穿着簇新的員外袍,員外帽下『露』出的鬢角是花白的頭髮,孫雪蓮忽然想起了自己與他拜堂成親的那一天,那一天彷彿已經過去很久了,又彷彿就在昨天。不知不覺間,那個風華正茂的書生,已是年過半百的中年人了。
孫雪蓮冰封的心靈深處,輕輕地融化了些甚麼,“唉!他雖不是一個可心可意的夫君,可是這麼多年在我家,也算是作牛作馬任勞任怨了。我虧待了他,把一腔真情託付在那個無行浪子身上,換來的又是什麼呢?如今我都做了岳母,該收心了,以後……和他好好的過日子吧,一心一意地守着我們自己的家……”
庚員外感覺到了妻子的凝視,不由扭過頭來,孫雪蓮對他溫柔一笑,這難得地一笑,倒把庚薪一驚,他趕緊扭回頭去,生怕被她看出什麼端倪。
“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彭梓祺抱臂站在牆角,看着那交拜夫妻之禮的一對新婚夫『婦』,一臉若有所思,夏潯則翹着腳尋找着安立桐。
前晚,府中有人潛入,把他的腰牌盜走了。夏潯着實地吃了一驚,那枚牌子他曾經想過要毀去,但是這種東西一旦用得好,有時候會起大作用。青州地面是齊王的勢力範圍,一塊齊王府的腰牌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就是放眼天下,各地官府、各地藩王,也不會輕易得罪一位王爺。
現在來自錦衣衛的威脅雖然小了,卻不能說沒有,未慮勝、先慮敗,這種生死攸關的事,一定得準備後路,而這塊腰牌說不定在他逃難路上就是救命的法寶,所以他把腰牌收藏了起來,想不到……,幸好,那夜行人本身也是見不得光的,更不知道他得到腰牌的前後經過,暫時還不致對他造成什麼影響,相對來說,眼下還是安撫那位錦衣校尉安立桐最爲急切。
安立桐打扮一新,正躲在人堆裡,一雙眼睛飄飄忽忽的,像只受驚的兔子似的,不時驚懼地瞟他一眼。夏潯看到安立桐,忙對彭梓祺耳語幾句,便想擠過去見他,安胖子一見他的動作,馬上扭動肥碩的身軀,躲得離他更遠,再不然就跑去扯住幾個熟人東拉西扯,就是不和夏潯照面,弄得夏潯哭笑不得。
“罷了,這裡人多眼雜,他就算肯與我說話,也不方便說什麼,何況這胖子畏我如蛇蠍,看來直接找他說話是不成了。”
夏潯『摸』『摸』口袋,面『露』得意之『色』:“幸虧我早有準備,帶了西門慶送我的安眠『藥』,等喜事辦的差不多了,我就敬他一杯『藥』酒,旁人都知道他是我的好友,等他呼呼大睡,我便假意送他回府,再找個地方弄醒了他,好好聊聊不遲。”
黎大隱也穿着新衣新帽,在大廳中張羅着請各位客人就坐,但他那雙陰沉沉的眼睛,卻一直盯着夏潯,好象看着一個死人。
“各位請坐,請坐,今日小女完婚,承蒙各位親朋好友前來祝賀,我夫妻二人十分感謝啊,各位今天一定要喝個痛快,不醉無歸才成,呵呵……”
庚薪站起來,熱情地招呼客人,衆人紛紛就坐,夏潯本想擠去與安胖子一桌,不想安胖子早擠到一桌坐滿了人的桌旁,愣拉了張椅子擠進去,夏潯只好作罷,等着一會兒再找機會。
庚薪夫『婦』帶着新郎倌逐桌道謝,頻頻敬酒,一時間杯籌交錯,喜宴進入了高『潮』。酒宴是過了晌纔開了,這頓酒一直吃到傍晚,庚薪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便藉口內急,悄悄地離開了客廳。
他去廚下吩咐了一聲,一會兒功夫,準備送往新房的美酒和菜餚就準備好了。庚薪親眼看着老媽子用托盤把那壺毒酒和幾道小菜送進了新房,這才提了壺酒,放心地趕回前廳。
他要與夫人、女婿逐桌敬酒,酒乾了自然要續上,也許哪個客人恰好杯中無酒……,管他呢,多一個人死掉,豈不是更加的自然、更加的叫人『摸』不着頭腦嗎?
庚薪臉上『露』出魔鬼般的微笑:“除了爹,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管他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