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隊在廣州口岸停歇了兩天,便再度踏上了征程,第一站就是占城。
大明艦隊在占城停留了較長一段時間,因爲安南戰事剛剛平息,安撫占城,對治理安南很幫助,之後他們便到了達爪哇,在這裡短暫停留後,來到了滿剌加(馬六甲)。
滿剌加此時還沒有一個獨立的國家政權,只是蛇無頭不行,鳥無翅不飛,住在這裡的人從事各種社會活動,需要一個首領,漸漸就由勢力最大、最有威望的人,成爲了這個地方所有人共推的首領,如今這裡的首領叫拜裡迷蘇剌。
拜裡迷蘇剌統治滿剌加,服屬於暹羅(泰國),每年向暹羅象徵性地納貢四十兩黃金,鄭和上一次下西洋歸來時,拜裡迷蘇剌曾委婉地向他表達了願意臣服於大明,並請求大明支持,幫助他們自立一國,擺脫暹羅控制。
鄭和回朝後,向永樂皇帝轉述了拜裡迷蘇剌的願望,朱棣欣然允諾,這一次鄭和在達爪哇停留的時間並不長,直接趕赴滿剌加的目的,就是向他傳達大明天子的詔旨,封其爲王。
大明願意扶持拜裡迷蘇剌有其深層意義。這裡是南洋的一個重要港口,大明要把下西洋作爲常事,需要在南洋有一個穩定的中繼站,這個地點就選在了滿剌加。
滿剌加位於印度和大明海途中間,是航船必經的一處海峽,這裡四面環島,是海上暴風雨的一處天然良港,同時這裡還是重要的香料集散地,是中國瓷器和印度紡織品的集散中心,是印度洋貿易的主要中心之一。
在這裡扶植一個忠於大明的政權,這裡就可以成爲大明的一處海外基地,大明艦隊可以從這裡補充繼續西行所需的新鮮食物、飲水和木材,並把這裡建設成大明輻射整個南洋地區的貿易中心。
鄭和的到來,受到了拜裡迷蘇剌的熱烈歡迎,當鄭和代表大明天子,宣佈立滿剌加國,封拜裡迷蘇剌爲滿剌加國王,並賜誥印、襲衣、黃蓋時,拜裡迷蘇剌激動得渾身發抖。
滿剌加太小了,沒有大明這樣強大的國家爲後盾,他不敢稱王,更不敢擺脫暹羅國的控制。可是現在有了大明皇帝的聖旨,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拒絕向暹羅綱貢、拒絕接受暹羅的管轄,堂而皇之地自立一國。
那種感覺,就像一個一文不名、到處受虐的落魄書生突然錦袍玉帶、手執尚方寶劍,做了八府巡按般揚眉吐氣,把個拜裡迷蘇剌喜得是手舞足蹈。
拜裡迷蘇剌傾其所有,以最隆重的禮遇款待大明一行官員,並請鄭和與張熙童正副大使爲他封山題字、蓋廟留念,搞起了一系列的轟轟烈烈的開國慶祝活動。
隨船而來的衆多商賈也沒閒着,他們一窩蜂地衝上岸去,兜售中土產品,購買本地香料,一些有遠見的商賈開始在當地買地皮蓋房子,開起了商鋪。還有一些喜歡撈偏門的商賈在這裡開起了賭坊、酒館等各種娛樂設施。
做爲中土人物,他們在這裡享有崇高的地位和權力,拜裡迷蘇剌手下那些剛剛名正言順做了官員的小頭目們就像滿清官員侍奉洋大人似的,屁顛屁顛地跟在他們身邊,爲他們跑前跑後,提供各種便利。
只要這番努力能換來明大人的一句讚賞,那真比豬八戒吃了人蔘果還要美啊!上司面前,也顯得自己卓有政績不是?
大明朝廷對商賈們的行爲是持鼓勵態度的,要把這兒牢牢控制在手中,當然不能只靠強大的武力,武力不能征服民心,動人心的是財帛。
通過大明商賈的動作,整個南洋羣島和東南亞的貿易都將集中在滿剌加,中國商賈們在這裡遍地開花,很快就能控制這裡的貨物和通貨市場,並且控制這裡的商品價格,源源不斷的財富將從這裡流向大明。
但是與此同時,這個小國的國民也將在大明的帶動下,接觸更多的文明,享用更多的財富。別的不說,光是眼下,大明商賈在這裡投資開辦種種商鋪,就爲多少當地人帶來了賺錢機會?
更不要說,修橋鋪路這種人人得益的基礎建設了,實際上就連拜裡迷蘇剌準備投巨資修建的王宮,也是由中國商人承建的,當地可找不出那麼高明的建築師。攬到了這個活兒的商人已經興高采烈地派小船回國去招聘工匠了。
鄭和、張熙童,包括衆多低階文官、武官,都被滿剌加的各級官吏奉若上賓,請去飲酒赴宴了,夏潯因爲身份需要保密,卻無需參加這種官宴應酬,這倒是讓他輕鬆自在的很。
這天上午,官員們又被拜裡迷蘇剌親自請去赴宴,夏潯靜極私動,便和蘇穎帶着唐賽兒一行三人,由一些雙嶼衛官兵和潛龍秘諜的明暗保護下,踏上了滿剌加的國土,這已是大明戰艦趕到滿剌加的第四天了。
朱允炆如果真的南逃了,那麼他是不大可能留居在這個地方的,朱允炆如驚弓之鳥,對一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人來說,這裡距大明還是太近了。
所以鄭和的艦隊是直接駛到這兒的,夏潯並沒有帶着雙嶼衛,先扮海盜殺奔過來。以大明此時的戰鬥力,這個地方只需幾條船、幾百兵就能拿下來,雙嶼衛如果真的浩浩蕩蕩殺來,還不嚇壞了這裡的小朋友?
眼下,大明商賈在這裡處處開花,深深地紮下根去,如果真有什麼人隱藏在這裡,是根本藏不住的,所以夏潯壓根兒沒把滿剌加列爲他的探察目標。
不過,籍察訪之名,去散散心也好啊。說起來,前世今生,這還是他第一次到南洋呢!
這時候的南洋諸國,海洋貿易還是不太活躍的,因爲對南洋來說,最大的商品供應地和商品消費地都是大明,而大明帝王自朱元璋開國以來所執行的海洋政策,使得這兒的商品貿易大爲蕭條,遠不及唐宋和元朝時期。
這個時候,歐洲人的大航海時代還沒有來臨,一直以來的海上貿易的霸主是阿拉伯人,而阿拉伯人雖然也時常出現在這一代,但是他們的觸角還沒有牢牢地控制這一代,他們現在在東方的貿易中心還集中在印度的幾座沿海城市,比如古裡。
此前鄭和雖然下過一次西洋,回程時也從南洋諸國採購了大量商品,但那終究不是經常性貿易,大明對他們的朝貢貿易有一定的時間限制,既然是朝貢,總不可能今兒派船去大明,明兒再派船去,就算一年一趟都算太過頻繁了。
因此現在主導南洋貿易的,依舊是走私。
走私就必須有武裝才能避免海盜打劫。可是擁有武裝的走私團隊,且沒有國法的約束,那麼能殺能搶的時候,他們會自律麼?所以不可避免的,走私商團就搖身一變,成了海盜的一員,只不過他們不是純粹的海盜,而是兼具着海盜和走私商兩種身份。
這種人中,混得最出色的、勢力最大的,就是海盜王陳祖義。
陳祖義是廣東潮州人,洪武年間入南洋爲盜,二十年功夫,成爲南洋一帶最強大的一股海盜首領。勢頭最猛的時候,陳祖義戰艦百艘,士兵萬人,這樣一股力量,已經可以傲視南洋許多小國了,以致一些南洋國家得向這位大盜進貢,以保平安。
後來,陳祖義試圖把勢力擴張到黃海,東海,這時候恰好朝廷派李景隆、鐵鉉和夏潯掃蕩東海羣寇,夏潯說降了雙嶼羣盜,結果陳祖義偷雞不着蝕把米,反毀了自己的十條主力戰艦。之後朱棣登基,部分放開了海禁,開始大力建設水師,陳祖義在福建水師將領赤忠的打擊下,勢力進一步萎縮。
無奈之下,陳祖義跑到三佛齊(今印度尼西亞巨港一帶),投靠了渤林邦國,做了朝廷的一員大將。渤林邦國國王死後,他乾脆糾集部衆,挾制百官,自己稱王了。
由盜而王,這陳祖義也算是一個傳奇了。
如果事情就這麼結束,或許陳祖義的傳奇會一直傳下去,據說唐朝時候虯髯客爭天下失敗,率部下遠赴南洋,自據一地稱王,可那畢竟是一個傳說,唐朝時候海洋貿易是很發達的,後來卻並沒有什麼從南洋一帶傳回來的實據證明他在南海稱王,而陳祖義卻是實打實的做了一國之主。
奈何,當他得知大明再下西洋的消息時,這位骨子裡依舊是個海盜的國王卻動了貪心,於是,他的傳奇也就止步於此了。
上一次鄭和從西洋歸來的時候,渤林邦國的國王還不是他,做爲該國一位權傾朝野的大將,他要隱藏自己的身份很容易,鄭和並不知道這個小國有位將軍,竟然就是大明通緝多年的海盜王。
當鄭和歸國時,陳祖義也慫恿國王向大明朝貢,當時這位國王已經大權旁落,願不願意都只能由他擺佈,貢使的船隊自然也是陳祖義的私人船隊,所得當然也是落入他個人的腰包,只不過是打着渤林邦國國王的旗號罷了。
這位仁兄的船隊上路時,根本就是空船!
他一件貢品也不帶,一路走一路搶,搶到什麼貢什麼,北京行宮文武百官反對朝貢時所提到的那些破爛貢物裡,就有這位陳老兄所獻上的貢品。回去時這位仁兄也沒閒着,照舊是一路搶回去。
如今該國國王已經病死,他廢了國王的兒子,自立爲王。
大明艦隊的第一站是占城,這樣拉風的一支龐大艦隊,每到一處都會引起轟動,消息會迅速向四面八方擴散。大明艦隊還在占城停駐期間,消息就已像風一樣地向南方諸國傳開。
尤其是大明使者向占城國王宣佈今後改朝貢貿易爲自由貿易,向他們宣傳了自由貿易的種種政策之後,這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傳播擴散的更快。所以,當大明艦隊離開占城,繼續向前進發的時候,渤林邦國王陳祖義就已收到了準確消息。
大明艦隊攜帶的財富是驚人的,更重要的是,大明艦隊所擁有的那些續航能力強、戰鬥能力強、堅固結實、技術先進的戰艦,如果這些戰艦落在他的手上……
屁股決定腦袋,坐上國王寶座,成爲一國之主以後,陳祖義思考問題的角度也與往昔不同了,他想把自己的國家建設成南洋第一強國,可是像大師水師這樣的戰艦,他根本造不出來。國王陛下經過一番認真思考,做出了一個偉大的決定:打劫!
被他召集來的那些現在擔任着宰相、大將軍等職務的海盜首領們聽了他的想法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首領的這個設想,實在是……太英明、太偉大了!他這是要用蚊子腿去絆大像麼?
偉大的國王陛下面對衆多頭領的質疑放聲大笑,宮殿在笑聲中動搖:“三萬多人?哈哈哈,那又如何?這三萬多人有水手、有匠師、有女人,甚至還有戲子和養馬的、種菜的,剩下那些水師官兵還有三萬人嗎?
再說這大明水師官兵,大多爲河塘之師,他們在大海里撲騰過多久?比得過咱們這些常年在海上討生活的人?不錯,他們擁有強大的武力,可是本王也不曾說要力敵啊?難道咱們不能智取?”
陳祖義得意洋洋地道:“本王決定,主動向明軍水師透露我的身分,然後詐降!”
“詐降?”
“不錯,詐降!誘明軍入港,他們的船太大,在港口內行動遲緩,轉動不靈,只能捱打。同時他們地形不熟,再加上出其不意,嘿嘿!”
一個頭領擔心地問道:“明軍會上當嗎?”
陳祖義不屑地冷笑:“哼!本王早就打聽的清清楚楚,他們的正使是個太監,副使是個在禮部任職的文官!太監算是個什麼東西?至於那文官,除了之乎者也還懂甚麼?”
陳祖義騰地一下站起來,一腳踏上王座,殺氣騰騰地道:“兄弟們,都打起精神來,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做成這票買票,放眼整個南洋,誰還敢與咱們爲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