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祖義的艦船陡然發動,船上列隊等候檢閱的海盜士兵也紛紛跑向站位,抄起弓弩、投槍。
立在鉅艦船頭的鄭和笑了,他輕輕一揮手,幾張巨大的風帆本已落了小半,突然又全速扯起,堪堪將要入水的巨錨也瞬間停住,錨尖剛剛沾着海面的浪花,就戛然而止。
白天海風是從海洋吹向陸地的,由於這個港彎呈喇叭口狀,海風吹入港灣後風力成倍地增強,船上的巨帆被勁風一鼓,整艘鉅艦像一隻哥斯拉怪獸似的,肆無忌憚地朝前衝去。與此同時,鉅艦左右的大艦迅速向左右展開,幾十條小型戰艦穿插進來,快速向前撲去。
陳祖義欲施斬首戰術,而這撲出張開的巨口,卻先遭受了厄運。
“嗚~~嗚~~嗚嗚~~~~”
明軍戰艦全部掛起滿帆,驟然加速,就那麼堂堂皇皇地迎上去,彷彿泰山壓卵。
“轟!轟!”
朝兩側展開的鉅艦率先發炮了,一座座大炮輪番發出怒吼,炮聲震耳欲聾,海鳥紛紛高飛,有些來不及逃不開的,被炮聲一震,歪歪斜斜地栽向海面。
陳祖義在岸上大驚,眼下的情形就好像雙方商量好的一次軍事演習,幾乎同時發難,怎麼會這樣?
在他本來的打算中,是先奪鉅艦,斬其首腦,趁着明軍大亂,羣龍無首之際,再各個擊破,介時明軍戰艦擁擠在一起,施展不開,而且他們的船已經停下,再要拔錨揚帆,行動的動力也嫌不足,只能任其宰割。
後面,他埋伏在港口外的戰艦會及時封住出口,而岸上還有他埋伏的大批土兵,足以將這股明軍全部吃掉,可現在……
鄭和站在高高的艦橋上,嘴角帶着一絲不屑的冷笑。
他在上風頭,又站在這麼高的地方,俯瞰着整個港灣,甚至不用擔心對方的箭矢射到這個位置後還能有什麼殺傷。
跳樑小醜!眼前的只是一羣跳樑小醜而已,踏上這鉅艦,叫人油然升起一種無敵的寂寞啊……
“砰!砰!”
一顆顆炮彈擊中敵艦,落在海中的只是激起一蓬巨大的浪花,可是落到船體上的就慘了,海盜的船隻哪能經得起如此沉重的打擊,擊中船舷則船舷粉碎,擊中甲板則是一個巨大的深坑,木屑、木刺四處亂飛,炸得那些倒黴的海盜尖聲號叫。
“轟!轟轟!”
一根根炮筒噴射着怒火,戰艦犁開海水,巨帆鼓足了風力,海面上硝煙瀰漫,鼓角轟鳴,炮聲隆隆,沉重的實心鐵彈呼嘯而出,砸得鬼哭狼嚎。
驟一交戰,陳祖義的戰艦就有好幾艘失去了動力,停在那兒任由海水像噴泉似的從船底涌上來,其中一艘小一些的戰艦被整個兒炸成了兩截,正在海水中半沉半浮。甫一交手,海盜便遭受了重創,而這時明軍還無一傷亡。
近了,更近了!
或許跳幫做戰還有一線機會,陳祖義不相信在船上肉搏,明軍也能佔到優勢。
可惜,鄭和根本不給他證明的機會。戰士的生命都是寶貴的,能輕易取你性命,何必以力相搏?
眼看雙方的艦船快要按近了,十丈、九丈、八丈……
幸而不死的海盜兇性大發,已經棄了弓弩,抓起大刀闊斧,撓杆戳杆,準備跳幫做戰了,明軍戰艦上突然出現了一杆杆細細長長的管子,然後一股股烏黑油亮的火油像大雨一般噴向敵艦。
幾乎與此同時,一些身着鴛鴦戰襖的明軍也突兀地出現在船舷邊,他們手裡握着一截繩子,繩子上拴着一個烏七麻黑的東西,好象一隻只尿罐子似的一般難看,那罐子上邊還有一截火藥捻子“嗤嗤”地噴吞着火焰。
“放!”
一隻只罐子突然脫手飛出,衝着海盜戰艦飛來,“砰!”罐子落地,火藥四濺,劇烈的燃燒,然後引燃流得到處都是的火油,一艘艘海盜船變成了燃燒的火炬,海盜們狼奔豕突,滿船奔走,有人帶着一身火焰拼命地跑到船邊,一個漂亮的魚躍躥進大海,而更多的人根本沒有機會衝出火山。
雙方的船完全接近了,因爲大火燃起的原因,海盜船完全沒有減速和調整航向,以便船幫接觸的動作,而明軍居然也絲毫沒有減速,更沒有避讓,就那麼筆直地撞上去。
明軍戰艦即便是小型的艦隻,也普遍比海盜船要大上一號,高上一些,就這麼筆直地撞上去,如同一頭頭犀牛!
野蠻衝撞!
撞角戰術通常不會在海戰中隨意採用,因爲衝撞戰術在對敵艦造成傷害的同時,也必然對自己的戰艦造成一定的損傷,而且撞角攻擊比用艦載武器進行攻擊更復雜,對舵手和船員的技巧、對船隻的操作要求更高,在撞角戰中正面衝撞尤其危險。
可是明軍的艦船在已經佔據了絕對優勢,完全不需要採取撞角戰術的情況下就這麼衝了上去。
明軍的撞角是鈍形的,尖撞角容易在撞穿敵船船體後將兩條船鎖釦在一起,在主要依靠風力做爲驅動力量的年代,想再分開非常困難,接下來就只能進行跳幫肉搏,而明軍顯然不想與敵人進行親密接觸,所以採用了鈍角。
實際上,明軍在啓程前,就已經從多種渠道對陳祖義的海盜船進行過了解,他們很清楚,敵艦根本不具備與明軍衝撞的條件,雙方艦船的質量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對其進行衝撞,己方戰艦所遭受的傷害將微乎相微。
遠洋航行,兵員的補充是個大問題,所以在兵員損害和艦隻輕微損傷之間,他們的指揮官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明軍不但在行動前充分了解陳祖義艦隊、艦隻的情況,而且行程途中,就向艦隊所有隨員,包括所有的商賈,通報了陳祖義可能心懷不軌的消息,這樣做的目的自然是爲了讓他們心中有數,這樣在不明真相者或者有心人蓄意傳播不利於明軍的消息時,他們就是最直接、最有力的證人。
此刻,他們就有幸目睹了整個戰鬥,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戰鬥,這哪是戰鬥啊,根本就是一邊倒的蹂躪。
彷彿一個身高八尺、體重兩百六十斤的大漢,摁住一個五歲的黃毛丫頭,掄起鉢大的拳頭狠捶。
“轟!”
先受炮擊、再受火燒,最後遭受鈍角一擊的海盜艦在衝撞中頃刻報銷,有五艦海盜船當場被撞得四分五裂,散落成一堆堆着火的廢木料,在海面上燃燒,另外幾艘也被撞得船體破裂,沒被炮彈打擊、沒被烈焰燒死的海盜有的被撞進大海,有的被撞得重重摔在甲板上,摔得昏頭脹腦。
經這一撞,明軍戰艦也停下來,士兵們紛紛出現在甲板上,端着火銃,瞄準那些大難不死的海盜,練起了槍法。
甲板上,夏潯笑吟吟地看着,蘇穎站在一邊,一身勁裝,看得眉飛色舞,唐賽兒更是攥緊小拳頭,不住地加油,一張漂亮的小臉蛋脹的通紅。
“呵呵,費英倫先生,你看怎麼樣?”
夏潯笑着拍拍費英倫的肩膀,費英倫嘴裡發出“啊啊”的聲音,根本沒有回答,他正兩眼發直地看着正前方。
正前方,鄭和的那艘主艦一直沒有停,正向碼頭衝撞過去。
鉅艦所經之處,迎面衝過來的兩艘敵艦,停泊在碼頭的漁船、商船,一艘艘的根本不是撞翻、撞碎,而是……而是鉅艦過處處,統統輾壓到了船底,等那鉅艦駛過,被犁得深深的海水翻涌着,好半天才翻上一堆木板碎片,太驚人了!太恐怖了!
夏潯跟他說話的時候,那艘鉅艦距碼頭只剩下百餘丈的距離,費英倫攥緊了拳頭,瞪大雙眼看着,看這勢頭,他幾乎以爲那艘鉅艦要衝上碼頭去,直接把陳祖義輾成薄蒲的一片了。
幸好這時鉅艦終於做出了停下的舉措,鉅艦上九節大桅,不約而同,“譁”地一聲落下風帆,大艦左右兩側的兩隻大錨也同時放開。
不料關鍵時刻竟然出了紕漏,右錨順利入水,而左錨竟然卡住了。這樣一艘鉅艦,啓動起來很困難,想停下來同樣很困難,雖然所有的風帆都落下了,但是巨大的慣性仍然使船迅速向前衝去,鄭和艦上舵手發現不妙,立即擺動了那隻直徑堪比哥倫布旗艦長度的巨型方向舵。
大艦及時轉彎,劃了一個繳向碼頭靠攏,而那隻左錨在這一甩一下,卡死的鐵鏈突然也鬆了,錨鏈譁愣愣地擦着火星迅速放出,大錨沒有入水,居然藉着慣性拋向了碼頭,從左向右劃拉過去。
這一幕被費英倫看在眼裡,剛剛鬆了口氣的他又瞪大了眼睛,只見那錨彷彿海神波士頓手中的武器,一直拋上岸去,然後從左向右犁去,巨錨過處,無數的殘肢斷臂飛上半空。站在碼頭前面的是扮作歡迎的人羣,後面藏的都是陳祖義的軍隊,那巨錨就在這些軍隊中間橫衝直撞,硬生生犁出一道巨大的豁口。
鉅艦幾乎是擦着碼頭完成了轉向,後面右錨已繃緊,前面左錨也在陸地上力盡停住了,錨尖一半入土,另一半暴露在陽光下,上面血肉模糊一片,鮮血殷殷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