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潯還不知道早朝已開,匆匆趕到午門驗過腰牌進了皇宮,經過值房時見裡邊空空,這才發覺不妙,腳下立即匆忙起來。
此時文官已經由左掖門,武官由右掖門進入大內,在金水橋南依品級序立,太監鳴鞭之後,各司官員陸續過橋,詣奉天門丹墀之下,左右站定。
天威將軍們皆穿着明閃閃的鐵甲盔胄,於御道兩側和文武官班後握刀相向,丹陛下鐘鼓司奏樂,錦衣衛力士張五傘蓋、四團扇,聯翩自東西升立座後左右;內使二人,一執傘蓋,立座上,一執“武備”,雜二扇,立座後正中。
皇帝安座,再鳴鞭,鴻臚寺唱‘入班’,文武大臣行一拜三叩禮,百官開始奏事了。
明初時候,大小公私之事皆理於公朝,早朝處理的事非常繁碎。選舉、盤糧、建言、決囚、開設衙門,以及災異、雨澤、囚數等類奏事項,還有許多像“收買牛支農具”、“追贓不足家屬”之類的雜事。民間詞訟也往往實封聞奏,就連守衛皇城官軍搜檢出被盜內府財物,也要朝上奏對,由皇帝發落,確實繁瑣的很。
相對的,武官奏對的事還是比較少的,因爲涉及軍中機密事務及守衛門禁關防等要事,允許將軍們私下奏告,不必在朝堂上明言。所以像近來朝野關注的陝西剿白蓮叛匪事及其有關事宜,就無需在朝堂上提起。
朱元璋這裡正式升殿,開始早朝了,那幾位監督儀表、行止的風憲官沒了事做,也就揣起小本本準備走人了。可監察御使王文傑剛要轉身,忽然看見一位穿着御前帶刀侍衛官服的軍校正甩開步子向這邊奔跑過來,不由笑了:“喲嗬,還真有膽大的呀。”
王文傑把笑臉一收,向夏潯一指,大喝道:“來人吶,此人行坐失儀,立即拿下!”
夏潯還不知道自己犯了錯,這哥們兒是特旨入宮的,根本就是一向驢脾氣的朱元璋有意和文官們嘔氣,把他弄來噁心人的,所以也沒經過正兒八經的禮儀訓練,別的入宮當值的侍衛都要接受至少一個月的宮廷禮儀的學習,夏潯一共就學了三天,主要時間都用來熟悉站位、走位,以及內廷地形來着。
他琢磨着要是跑快點兒還能趕上早朝,先湊和着把早朝應付了,再向皇帝請假也容易開口。這就像咱們上班族想要休假了,頭幾天在領導面前總要表現得相對積極一些,回頭這假也好請不是,不料這一來反而壞了宮裡的規矩。
兩個糾察風糾的校尉撲過來一把挾住了他,夏潯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急道:“你們幹什麼,我是御前站班的府軍前衛,要急着上朝的。”
監察御使王文傑當宮廷風紀官有年頭兒了,這老貨是個六親不認的主兒,要不然也不會讓他做這個專門討文武百官嫌的風憲官兒了。一聽夏潯的話,王御使便把大拇哥一挑,陰陽怪氣地讚道:“你有種,御前站班的侍衛,也敢遲到,讓皇上等着你嗎?居然還宮中奔跑,有沒有規矩?”
夏潯急道:“下官家中確確的有事,這纔來得遲了,尚請監察大人恕罪。”
王御使訕笑道:“我恕你的罪?那本官豈不就犯了罪?”
他把臉一板,大喝道:“儀禮司,告訴他犯了哪一條規矩!”
儀禮司的小官立即踏前一步,倒背如流地道:“朝服混亂、語笑喧譁、執笏不端、行立遲慢、立班不正、趨拜失儀、無故離位、穿班穿仗,廊下飲食行坐失儀者,有罪,風憲官可即下令擒拿,予以懲治!”
王文傑神氣活現地道:“聽清楚了?管你是當朝一品,還是王侯公卿,犯了宮中的規矩,本官就有權懲治。把他拖到一邊去,打五板子!”
這還真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碰到這麼一個刁鑽的風憲官兒,夏潯一點辦法也沒有,王御使根本不聽他解釋,立即着人把他拖到一邊,結結實實地揍了五板,這纔在考紀簿上記下夏潯的名字、官屬,領着人施施然地去了。
夏潯捱了五板,雖未屁股開花,卻也痛楚難當,他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好不容易趕到奉天大殿前,一看朝會早就開始了,這時他哪敢進去,只得在外邊隨便找了個位置,悄悄地站定。等到早朝已罷,已經快中午了,文武百官退朝,皇帝御駕行往後宮,飢腸轆轆的夏潯趁機跟了上去。
“小付子公公,小付子公公。”
一直等到朱元璋進了謹身殿,又看見他的一個貼身小太監走出來,夏潯才逮着機會向他呼喊。今兒成錦羽不當值,和他最熟悉的就是小付子了。小付子才只十一歲,家裡兄弟六個,因爲家貧,實在養活不起,就把這小六兒送進了宮來。
小付子是個很乖巧的孩子,站班的時候夏潯站在御座左前首,御座左右前首可站一名帶刀官、一個小黃門,這個小付子就是與夏潯配搭站班的,兩個人交情不錯。
小付子扭頭一看,不禁伸了伸舌頭,連忙的跑過來:“哎喲,楊大哥,你怎麼纔來呀。”
夏潯往謹身殿裡頭探了下頭,又問道:“皇上沒問起我吧?”
小付子掩着口吃吃地笑:“不問纔怪,你是皇上眼皮底下的人,突然不見了,皇上能不問麼?今天朝上正式頒佈了今後科考南北分榜的詔命,這是你向皇上建議的呀,光爲這個,皇上也得起你來,剛剛纔問過你爲什麼不在?”
夏潯一聽不禁爲難起來,這要如何同皇上提起?要不然先去見見本衛長官,或許不通過皇上就能放假?皇上身邊的侍衛,恐怕本衛的將軍也不會不稟告皇上一聲吧?到時候還不是得繞到朱元璋面前來?
他正猶豫着,就聽裡邊朱元璋吩咐道:“唔,還是先拿去由皇太孫批閱,皇太孫決定不了的,再由他來見朕。”
“是!”一個小黃門答應一聲,捧了高高的一摞奏章走了出來,緊跟着就聽朱元璋道:“楊旭,早朝何故遲到?”
夏潯一擡頭,見朱元璋已經走了出來,不由嚇了一跳,這老傢伙耳力這麼好?我這麼小的聲他都聽得見?
其實朱元璋並未聽到他和小付子的竊竊私語,而是他剛剛鬼鬼祟祟跟在儀仗旁邊往謹身殿來時,就已落入朱元璋的眼中。夏潯無暇多想,急忙趨身下拜,小付子本來奉詔去傳吏部尚書覲見的,眼見楊大哥如此模樣,他也無計可施,只好愛莫能助地看他一眼,轉身去傳旨意了。
小付子走出不遠,繞過幾叢花樹,忽然看見中山王府的小郡主正蹲在一叢鮮花後面,安慶小公主咯咯地笑着,蹣跚着步子,在一叢叢花草叢間尋找着,一見他來,小郡主豎起手指,向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小付子心領神會地點點頭,佯裝無視地繼續往前走。
他走了兩步,忽地想起楊大哥和這位小郡主家裡好象是有些關係的,心中一動,急忙又轉了回來。
茗兒急得向他連連擺手,小付子賠笑道:“郡主,楊旭楊大哥,今兒早朝遲了。”
茗兒呆了一呆才反應過來,說道:“早朝遲了?遲了就遲了唄,那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一說話的當口兒,安慶公主已循聲繞過花叢,一把撲到茗兒背上,緊緊摟住她的脖子,笑得嘎嘎地道:“抓住啦,抓住啦,姐姐被我抓住啦!”
茗兒揹着她站起來,輕輕拍着她的小屁股,疑惑地看着小付子,小付子搓搓手,乾笑道:“這個……,郡主,宮裡自有宮裡的規矩,早朝遲到是要受罰的,奴婢看楊大哥那副擔心的樣子,恐怕……會受到皇上的懲治。”
“哦?”
茗兒眼珠轉了轉,說道:“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小付子滿臉堆笑地道:“是是是,那奴婢就辦差事去了。”
看着小付子走遠,茗兒道:“走啊,安慶,咱們去找你父皇玩。”
安慶公主騎在她背上大叫:“我不要,父皇不會講故事、父皇不陪我躲貓貓……”
茗兒安慰道:“今天不一樣啊,你還記得上回一口吃掉你的糖人的那傢伙麼?你父皇可能要打他屁屁喔,要不要看?”
安慶公主安靜下來,仔細想了想,突然叫起來:“哦!你說那個楊大嘴嗎?要看,要看,姐姐快帶我去看打屁屁!”
“因爲如此,所以你早朝遲到?”
朱元璋聽罷夏潯的理由,沉着臉道。
夏潯俯首道:“是!”
“那個女人,你既然喜歡,當初爲何不明媒正娶,卻誘拐私奔?”
“這……,皇上,小臣原本在故鄉訂有一門親事,正妻有屬,當時又是民非官,沒資格娶對房。彭家在青州也算是大門大姓的,怎會甘心讓女兒爲妾?所以……”
朱元璋沉聲道:“所以你就出此下策,壞了人家女兒家的貞潔,迫其家中就範?”
夏潯大汗,頭俯得更低:“這個……,不是這樣,只因……只因小臣離鄉多年,音訊皆無,妻家生了嫌隙,小臣回故鄉後……,便與小臣解除了婚約,所以……,只是因爲小臣在宮中當值,來不及去青州提親,才釀成這個誤會……”
朱元璋今曰正式頒佈了科舉南北分榜的政策,解決了今後有可能因爲科考造成南北對立,天下不安的難題,心中很是暢快,飲水思源,他正想對夏潯有所嘉獎,不想卻聽到這麼些亂七八糟的事。朱元璋沉着臉,拂袖道:“依朝廷律令,未曾告假而上朝缺席,扣你一季俸祿!”
夏潯趕緊叩頭:“謝皇上恩典!可……小臣告假去青州的事呢?”
朱元璋幾乎被他氣笑了,他把袍袖一甩,沉聲斥道:“渾帳東西,不治你個風化之罪,已是便宜了你,還敢得寸進尺,跟朕討價還價!”
說罷一轉身便進了謹身殿,夏潯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只好傻在那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