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梓祺剛剛走出楊府大門,就看見曹玉廣和江之卿一狼一狽,穿得跟情侶裝似的,歡天喜地的走發過來,曹大少爺腳下發飄,好似雲中漫步。一見他從府中出來,江之卿立即耀武揚威地叫道:“你是楊府的人麼?叫楊旭出來,本公子是來收賬的。”
“啪!”
他的後腦勺馬上捱了一記扇子,曹玉廣笑罵道:“收什麼帳啊,表哥又不是放印子錢的,我們是來收他的店鋪的。”
江之卿馬上改口道:“對對對,收店的。”
說着就從懷中掏出厚厚一疊捆紮起來的寶鈔,叫囂道:“喏,錢我們已經帶來了,你們什麼時候交割店鋪?”
彭梓祺沒好氣地道:“滾!不想死的,給我滾遠點兒。”
“喲嗬,還挺神氣!”
江之卿獰笑道:“這幾家店鋪一到手,本公子一定能取代楊旭,成爲……”
那個公開的秘密,他終究是沒敢說出來,只是哈哈一笑,說道:“小子,你還跟着楊旭幹什麼?還有什麼前途啊,不如機靈點兒,投到我的門下,做我江之卿的伴當好了。”
他打量了一下彭梓祺,嘿嘿淫笑道:“本公子看你細皮嫩肉、俊眉大眼的,挺適合當兔子的,本公子水道旱道一視同仁,你若雌伏於本公子胯下,定比我那妻妾還要受寵,到時候……”
他說的這些葷話,換個女人未必明白,可彭梓祺雖不曾經歷過男女之事,但她是在什麼環境長大的?這些話說的甚麼哪能聽不懂,彭大姑娘登時臊了個滿臉桃花,她腳下微微一擡,一個箭步便閃到了江之卿面前,一揚手就是電光霹靂般的一個大嘴巴,“啪”地一聲響,江之卿被她這一掌扇成了滾地葫蘆,差點兒沒滾到牆邊的排水溝裡去。
“哎喲,哎喲,你們……你們想賴賬不成。啊!本公子的門牙,你不要走……”
江之卿滿口是血,牙齒露風地喊,彭梓祺都沒正眼看 ,早已風風火火地走開了。
曹玉廣被這白袍俊公子火爆的脾氣、俐落的身手,嚇得早已遠遠躲開,百忙之中他還沒有忘了撿起那一大捆錢。眼見彭梓祺離去,他才壯着膽子回來,也不去扶自己表弟,只是翹着腳兒衝門裡喊:“姓楊的,你出來,欠債不還,本公子要告你一狀。你曉得本公子是什麼身份,本公子非讓你蹲大獄不可。”
正喊着,門裡又走出一個身材高大,臉龐方方正正的壯漢,右手提着只桶,右手夾着一捆紙卷。曹玉廣趕緊跳身閃開,躲到剛剛站起的表弟身後,那壯漢沒理他們,徑自走到門側,刷刷刷地在牆上貼了一張告示,然後提起桶走到他們身邊,粗聲大氣地道:“別喊啦,我家少爺不在家。”
曹玉廣從江之卿肩膀後面探出頭來,問道:“楊旭去哪裡了?”
二楞子憨聲道:“我家少爺的貼身丫頭小荻走失了,少爺叫我張榜尋人呢,少爺自己也出去找朋友幫忙了。”
江之卿手裡託着兩顆帶血的大門牙,眼珠轉一轉,漏着風問道:“昨晚你家少爺被你匆匆喚回來,就爲了這事兒?”
“是啊。”
江之卿扭頭和曹玉廣互相看看,一臉的不敢置信,曹玉廣忍不住問道:“你是說,你家少爺的貼身丫頭丟了,他就跑回來尋人了?連本公子的賭約也不管了?”
二愣子理所當然地點頭道:“是啊,我家少爺一向最疼小荻,當她親妹子一樣的,青州城裡誰不知道啊?小荻丟了,我家少爺當然着急。”說完提着桶走了。
曹玉廣兩眼發直,抱着那捆錢唏噓半晌,才感動地道:“怎麼可能?這太……太……,這他孃的太感人啦!”
江之卿緊張地道:“表哥!”
曹玉廣擺手道:“噯,感人歸感人,收店歸收店,這是兩碼事。走,咱先回去,回頭帶了里正、保人一塊兒來,那時再收店不遲。”
江之卿苦着臉道:“要早知道不急,我借什麼印子錢吶,利息很高的表哥。”
曹玉廣瞪他一眼道:“沒出息,等店鋪到手,三兩天不就掙出利息了?現在上門,你找誰要去?你沒看老楊家現在個個都跟火德星君似的?就差鼻孔冒煙了,現在闖進去辦交割,那不是找死嗎?”
他把錢往江之卿懷裡一塞,打個哈欠,懶洋洋地道:“乏了,昨兒這一宿,折騰得我呀,嘿嘿……,不過那飄飄欲仙的滋味兒……真他孃的快活呀……”
曹玉廣舔舔嘴脣,意猶未盡地道:“走,回去好好睡上一覺,今晚我再光顧‘鏡花水榭’,我現在是食髓知味啦,哈哈……”
江之卿託着倆門牙,含着一口血,懷裡挾着一捆錢,苦喪着臉跟他那倒黴大表哥走開了,兩個人剛走,又有一男一女急匆匆跑來,男的十八九歲,臉上尚存一絲稚氣,女的明眸皓齒,嬌靨如花。
兩個人跑到大門口兒,也顧不得看看旁邊牆上貼的什麼,便使勁扣響了門環,門子趕來迎門,剛一開門,那年輕人便急匆匆地問道:“楊旭公子可在家麼?”
老門子應道:“少爺出門去了,公子有什麼事?”
“出門去了?”
那公子頓足道:“我有要緊事,這個……肖管事可在麼,見見他也成,他認得我的。”
門子看看這對男女的穿着打扮,忙進去送信兒了,一會兒功夫肖管事急匆匆趕來,他還以爲是有了小荻的消息,一聽二人來意,不由大失所望。
原來,這對男女就是崔元烈和朱善碧。兩人情竇初開,彼此有了情意,很快就打得火熱,結果被朱大人聽到了些風聲,把女兒喚來一問,得知對方不過是個鄉紳之子,小小生員,頓時就不樂意了。這樣的人家怎麼配得上他朱大人?
崔家與皇帝有恩的這層淵源,崔元烈並沒有告訴朱小姐,本來就是嘛,皇帝感你的恩,是皇帝的事,你要是自己不識相,走哪兒張揚到哪兒,說皇帝當初落魄,受過你家的賙濟,那就太不上道兒了,這正是崔家一向很低調的主因。
再說這種恩情,也就限於皇帝對崔家老爺子崔迪的感激之情,一旦老人去世,皇上所賜之物、皇帝給予崔家的殊榮,也不過就是一段光榮歷史罷了,不可能依仗持久,皇帝的這份恩寵,並不能爲崔家的子侄帶來什麼,朱元璋可不會因爲感念崔老爺子的恩德,就濫施權力給他來個雞犬升天。所以崔元烈不想在心愛的姑娘面前賣弄這些事情。
朱大人這一出面干涉,正與崔元烈你儂我儂,情深意重的朱大小姐如何忍得,她偷偷溜出府來與心上人商議對策,不想卻被父親派來監視她的人發現,回去告訴了朱大人,朱善碧的兩個哥哥馬上帶了一大票家丁護院跑來抓人,二人見勢不妙立即逃走,可是到了城門口卻發現早有朱家的人守在那兒,無奈之下,崔元烈想起了好友楊旭,便來向他求助了。
肖管事正心繫女兒,也無心去聽他到底有什麼事情求助,崔元烈曾經登門拜訪過,少爺當時不在,後來聽說後曾吩咐過他,說這位崔公子乃是交情極好的朋友,他若再次登門,一定要好好款待,如今聽他說只是要暫借府中住上兩日,避什麼風頭,便一口答應下來,吩咐翠雲把兩個人帶去廂房,其他的事等少爺回來再說。
楊府門外有個小丫環遠遠地綴着崔元烈、朱善碧二人,見他二人進了楊府許久不再出來,歪着頭想想,便轉身跑開了……
夏潯急匆匆地趕到孫府,就見孫府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孫府家人進進出出十分忙碌,夏潯納罕不已,走進藥堂對那掌櫃的說道:“老掌櫃,楊某想見見庚員外,還請代爲通傳一下。”
“哎喲,是楊公子來了。”
老掌櫃的一見是他,忙從櫃檯後面走出來,陪着笑道:“實在抱歉,今兒怕是不太方便,我們孫家今天娶媳婦,親家都來了,正在簽訂婚書呢。”
夏潯一臉茫然:“娶媳婦兒?孫家就只有一個女兒,娶的什麼兒媳婦?”
原來今天正是孫雪蓮爲女兒妙弋訂婚之期。因爲孫家是招贅上門,所以禮同娶媳,一般的家庭不會爲此大事鋪張,等到成親之日,新郎倌兒登門成親就行。但是也有家境富裕的人家,不想少了禮儀,因此會讓女婿到府上居住,如同兒子一般,卻把自己的親生女兒送到親戚家去住,當成媳婦兒。
然後納吉問彩,六禮不缺,一切比照給兒子娶媳婦兒辦理,到了婚娶吉期,照樣有花轎到親戚家去迎親,照樣擔嫁妝和鼓樂伴行,家中照樣安排等新人的隊列,照古例踢轎門、請出轎、牽新人上廳堂行交拜禮,同樣鼓樂喧天炮聲震地,大宴親友和賓客,用熱鬧的場面把入贅形式加以掩蓋,使男子堂而皇之地娶親,女兒照樣坐花轎“出嫁”做新娘。
只不過這也就是個形式,並不能改變男方地位,成親之後,男方的名字要寫入女方族譜,並且改跟女方姓氏。一般的姑爺子到了孃家,那是客人,要隆重接待的,入贅的女婿就沒地位了,他的娘子若是寵他還罷了,若是不然,叫他滾去睡門房,他也得受着,娘子若有兄弟姐妹,大抵如同公公婆婆、大姑子小姑子欺侮媳婦兒一般,排擠冷落也屬尋常。
孫家是有錢的人家,自然不想女兒成親這樣的大事平平淡淡地過去。同時孫雪蓮也想避免女兒再與楊旭有所往來壞了名聲,所以上次孫妙弋從玉皇廟回來不久,孫雪蓮就以成親爲由,把她送到表姑家去住,把上門女婿招到家來,直到今天才把女兒接回來。
今天,正是孫妙弋和上門女婿杜天偉換婚貼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