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雷風塵僕僕地趕到金陵,徑去東輯事廠去見木恩,木恩見了夏潯的密信大喜若狂,先厚賞了辛雷,打發他離開之後,馬上召來左右掌刑千戶陳東和葉安,三人關起房門密議很久,便將夏潯那封書信燒掉,一俟離開,陳東便開始秘密安排人手,接近紀府家人,探拿紀府消息。
朝廷這邊,朱棣又接到了安南消息,前番投降、已被任命爲安南布政司副使的陳季擴又反了!
朱棣聞訊勃然大怒,這陳季擴首鼠兩端,形勢利於他時就稱王,不利於時他就投降,一俟朝廷大軍撤走兵力空虛的時候他又復反,如此這般反覆無常,將朝廷戲弄於股掌之上,朱棣安能再容他。
朱棣立即下詔給張輔和沐晟,赦令二人再徵安南,兵馬錢糧就地徵集,當地本應解送京師的稅賦在帳上抵扣便是。如此就便應急,唯一的要求就是這一次無論如何務必擒拿陳季擴,斷不再容他逍遙,也不容他故伎重施。張輔得了聖旨,便與沐晟再度發兵,浩浩蕩蕩殺進安南,一場鏖戰又開始了。
旨意頒下沒幾天,夏潯和紀綱聯名所上的密奏就到了京城,朱棣看過密奏龍顏大悅,這時皇太孫朱瞻基正在他身邊讀書。朱棣對朱瞻基的寵愛的確是非同一般,雖然他已立了朱高熾爲太子,但是一般來說,是不會越俎代庖,替兒子立下孫子輩的儲君的。
再者說,朱高熾不止一個兒子,雖然朱瞻基是長子,將來做儲君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不過少年早夭又或出現重大失德的事情,從理論上來說還是有可能的,如果先立了皇太孫,之後罷黜,總是一樁動盪朝堂的事情,所以皇太子已經立了,沒必要這麼早立皇太孫。
可朱棣居然就把皇太子和皇太孫都確立了,他對朱瞻基的寵愛的確是非同尋常。平時有暇,朱棣常把朱瞻基喚到身邊,考較他的功課,教他爲君的道理,盡享天倫之樂。此時朱瞻基正伏案用功,朱棣閱罷秘奏欣然暢笑,朱瞻基聽了不禁擡起頭來。
這幾天,因爲安南平了又反、反了又平、再平再反,纏綿不斷的煩心事,讓朱棣一直很不開心,平時陰沉着一張臉,不要說宮中上下、文武百官,就算是皇太子見了他都戰戰兢兢,生怕惹起他的無名之火,只有朱瞻基在他面前敢說敢笑,這時瞧見爺爺高興,朱瞻基也高興起來,便擱了筆,問道:“皇爺爺,什麼事這麼開心啊?”
朱棣笑吟吟地道:“楊旭和紀綱在北京把事情辦的很不錯,紀綱在瓦剌行刺干得漂亮,楊旭運籌全局策劃的也妙。好,很好,北面,本來是比南面還要頭疼的一處所在,他們把北面的問題給解決了,只剩下交趾那區區彈丸之地的話,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朕就不信平不了它!哈哈……”
朱棣笑容滿面地拍拍手中的奏章,又對朱瞻基道:“你皇爺爺靖難的時候,前途未卜,希望渺茫,他們那時就已忠心耿耿地追隨你皇爺爺瞭解,這兩個人吶,都是真正有本事的,能做事。可是叫他們閒在京裡的時候,卻也少不得勾心鬥角、拉幫結黨,把他們打發出去,叫他們心生危機,這就猶如船在河中,浪急欲翻,同船之人安能不放下私心雜念,齊心協力去穩定這條船呢?”
朱瞻基見他興致頗高,便笑道:“皇爺爺世之明君,馭人之術自然是極高明的,孫兒會牢牢記在心頭的。”
朱棣哈哈大笑,招手把他喚到身邊,叫他在自己身邊坐下,趁着興致解說道:“聖人書是要讀的,不過不可以拘泥於書,一樣米養百樣人,人與人不同,用的法子就要不同,書中所言不會那麼全面。有些人識敬,有些人不識敬,有些人大度,有些人小心眼,有些人狂傲,有些人謙虛,有些人得去鞭策,有些人得去誇讚,爲君者,最重要的就是識人之明,因人付事,不可概而論之。
萬物分兩級,一陰一陽,總有兩面性,人也是一樣的,再無能的人,總有最適合他發揮所長的地方,再無所不能的人,總有他不能辦到的事情。一個天下,永遠不愁無人可用、無纔可用,更不存在少了什麼人便天塌地陷的可能,孔聖人死了,難道就日不升月不落,天下從此不爲天下了麼?
如果你身邊盡是庸碌無能之臣,那不是臣子們無能,而是因爲你用人不明。識人固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建立一個縝密的、所有人來遵從的制度,一大羣人、一小隊人、一兩個人所採用的方法,都是有區別的,人少的時候可以靠感情,如那落草爲寇的山大王,而人多的時候必須靠規矩,治理一國,尤須如此。”
朱瞻基知道這都是皇爺爺爲帝一生的經驗教訓,是以心中默默記誦,及至這一番話都記得牢牢的,再不忘記,這纔對朱棣道:“皇爺爺,孫兒已經記下了。”
朱棣見他如此懂事好學,欣然一笑,習慣性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天冷了,江南的冬天溼寒氣重,他的老寒腿尤其受不了。朱瞻基乖巧,一見爺爺雙腿難受,連忙順下炕沿,蹲在地上爲他輕輕捶腿,同時吩咐殿上的內侍們道:“快把火盆搬近一些!”
朱棣欣然撫了撫孫兒的頭髮,雙目望向殿外,悠然神往地道:“天冷了,北方現在應該已經開始下雪了,孫兒,皇爺爺想帶上你再去北京走一走,這回咱們在那兒住久一些,你說好不好?”
不等朱瞻基回答,朱棣便喟然一嘆,傷感地道:“爺爺已經很久不曾見過北方的雪了……”
北京城裡,夏潯和紀綱這些天每天見面,忙碌的很。
圖謀關外的計劃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着,由於有小櫻先行告密,阿魯臺徵集各部落勇士提前做了戒備,瓦剌大軍果然氣勢洶洶殺到韃靼,卻被早已有備的阿魯臺堅壁清野,撤走了幾個處於交戰區域的部落,集中優勢主力,全殲了瓦剌右路先鋒大軍逾兩萬人。
在大雪紛飛的冬季,要遷徙一個部落是很困難的,徵調各部落勇士事先嚴陣以待,又沒有城池等要害之地可以屯守,對等候一方來說,也是一件極其難熬的事情,可韃靼居然做到了,由此可見在瓦剌大軍還遠遠沒有趕到韃靼境內時,韃靼就已做好了準備。
這個認知,使得瓦剌諸部沒有因爲一支主力被消滅而偃旗息鼓,反而更加的羣情激憤。如果設計刺殺哈什哈和馬哈木的不是阿魯臺,他豈能這麼早就有所戒備?須知此番軍事行動極其秘密,那些不慎可靠的部落頭人都未能獲悉全部計劃。
只是到了調兵遣將的時候,才由脫脫不花大汗下令調動,所以即便他們是心向韃靼的人,也根本無法事先向對方提供如此準確的情報的。更何況,原本心向韃靼的一些西蒙古部落,之所以心向韃靼,是因爲當時韃靼纔是蒙古正朔,他們擁有黃金家族的可汗,而今則不然,黃金家族血統的蒙古大汗在瓦剌部,韃靼的阿魯臺正是背棄大汗的那個人,這些原來的親韃靼派同之勾結的可能極小。
因此瓦剌諸部羣情洶洶,更加憤怒,這一回,阿魯臺的罪名算是徹底落實了。
先期的小小失利,他們並沒有放在心上,軍事計劃本來就該是根據戰場形勢隨時可以變化的,在草原上打仗,不像在中原地區,有些交通要道你必須得走,有些險關要隘你必須得攻取,所以高明的對手可以預計你的行動並做出相應對策,草原上四通八達,隨處可以行進,敵人只能佔一次先機,卻佔不了第二次。
再則,冬季遷徙部落是十分艱難的,眼下已經連下了幾場大雪,更增加了遷徙的困難性,在這種大遷徙中,非戰鬥減員情況非常嚴重,更有大批牛羊馬匹離開了避風的山坳、擋寒的雪牆,會大量凍死在路上。而現在瓦剌是進攻方,韃靼可以遷徙幾個部落,卻不可能也沒有足夠的力量遷徙所有的部落,這就是韃靼的弱點。
因此“脫脫不花”會同撒木兒公主、豁阿哈屯,以及太平、把禿孛羅等首領,就首戰失利檢討一番失誤之後,重新擬訂了作戰計劃,專去攻擊韃靼部落,迫使阿魯臺太師領兵主動尋他決戰。
草原上利用冬季駐牧的地方不是很多,那些韃靼部落往常在冬季的駐牧之地,他們基本上是瞭解一些的,可謂一抓一個準。這一來阿魯臺就窮於應付了,好在他已經殲滅了對方一支主力,大長了己方士氣,主場作戰又有地利人和等各方的優勢,所以勉強還能與氣勢洶洶的瓦剌“復仇”大軍抗衡。
夏潯和紀綱所忙碌的,就是根據每天送回來的情報,仔細分析韃靼和瓦剌的勢力消長,每當雙方實力發生不均衡的重大變化時,他們就得利用埋在瓦剌的萬松嶺和藏進韃靼的烏蘭圖婭這兩個打進了對方權力核心的超級間諜,左右下一場戰鬥的結果,確保雙方的實力仍舊保持均衡,唯其如此,雙方纔會都有信心繼續打下去。
夏潯和紀綱就像操縱着鬥雞比賽的兩個奸商,哪隻鬥雞稍強,就壓制下去,哪隻鬥雞沒了精神,就撩撥一下,雖然他們早就內定了比賽結果,卻故意把比賽搞得難解難分,如火如荼,忽悠着一幫看客如癡如醉。
這天下午,夏潯和紀綱正在房中仔細分析着前方送來的最新戰報,評估着韃靼和瓦剌的勢力消長,門口忽然被人輕輕叩響,傳來一個館驛傭僕的聲音,道:“國公爺,有人到館驛尋你!”
夏潯正思慮傷神,聞言微怒道:“不是說了每天午後本國公概不見客嗎?”
外邊那人期期地道:“國公爺,那位姑娘……哭得很是傷心,所以小的……小的……”
紀綱聽了向夏潯投以曖昧的一眼,嘿嘿笑道:“接下來的事,下官來做,國公自管去吧!”
第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