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訓斥之時,口齒依稀有些不甚清晰,嘴角已經不受控制地開始流涎。
江雲昭看得心驚膽戰,有心想要再勸一勸。秦氏卻把她往旁邊一撥,朝江承曄喚道:“把昭兒帶出去!”
江承曄也發現了她發音不太對勁,走到牀邊後關切問道:“母親可覺得哪裡不舒服?”
秦氏並未答話,緩緩合上雙目。
鄭媽媽朝江雲昭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再刺激秦氏了。江承曄就也說道:“我們出去吧。讓母親好好歇歇。”
江雲昭滿心的憂慮無處訴說,堵在胸口,悶悶地鈍疼。劇烈起伏了片刻,她忽地轉身,拔腿朝外跑去,一直到了院子中央方纔停下。
看了眼空中的皎月,江雲昭粗粗喘了幾口氣,轉向寧陽侯的屋子奔去。還沒邁開幾步,就被江承曄一把拽住。
“你做什麼?放開我!我要去看爹爹!”
“昭兒你怎麼了?若是有什麼事情,不妨對我說。三叔正在旁邊陪着爹。你若是過去,可別像剛纔一般說些不經思考的話了。”
胡作非爲的江三老爺怎會那麼耐心地陪着病人?分明是在時刻監視!
可這種話,江雲昭怎麼對江承曄說?即便說了,心地純善的哥哥,又怎會相信?
江雲昭深深呼吸着。
夜晚的空氣很涼,沁入肺腑之中,冷卻了心中大半的焦躁。
一定會有辦法的。
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找到辦法的。
“咦?你們怎麼在這兒站着?夜裡風涼,趕緊回屋躺着去!”
說話間,一人款款行來,正是二夫人馬氏。
江雲昭垂下頭不說話,江承曄迎了過去,說道:“今日多虧了嬸嬸。嬸嬸還沒睡?”
“侯爺和大嫂這個樣子,我們怎麼睡得着?老夫人也起來了,擔憂侯爺和大嫂的病情,想要親自過來瞧瞧。我覺着晚上太冷,就沒讓母親過來。我來看看情況,等下回去說一聲,也好讓母親安心。”
江雲昭聽到這兒,擡起頭來,問道:“祖母也起了麼?在哪裡呢?”
“在安園的廳裡,你三嬸陪着。清院離得遠些,消息還沒傳過去,索性吩咐了人別去驚擾。”
江雲昭想到今早江老夫人的提點愛護之意,沉默了下,說道:“我也去尋祖母吧。”
江承曄本想勸她回屋休息,思及己身,自己也不可能在父母生病之時睡得着。與其讓妹妹獨自在屋子裡擔驚受怕,倒不如和長輩在一起心裡踏實點,便道:“也好,省得你又胡思亂想。”
江雲昭先去探望了下寧陽侯,看到平素儒雅俊朗的父親神色憔悴地躺在牀上,她使勁按捺住心中的擔憂,與父親匆匆說了幾句話,這才帶着蔻丹朝安園行去。紅螺她們聽到動靜也起來了,但江雲昭只留下蔻丹照顧着,讓其餘人都回去休息。
主僕二人默默地走到安園。望着屋裡透出的燭光,江雲昭腳步滯了一瞬,回頭看了眼天空的皎月,這才朝蔻丹微微頷首示意。
蔻丹走上前去,剛剛掀開簾子一角,屋內的談話聲已然清晰可辨。
“……我認識一位姓袁的大夫,醫術十分了得,不如將他也請了來罷。”
聽到江老夫人的這句話,剛剛邁出步子的江雲昭身子驟然僵了下,愕然擡頭,又趕緊垂下眼去,斂住所有思緒。
“不必勞煩母親。聽說侯爺和大嫂不過是着了涼傷了腸胃,算不得大病。況且,我和二嫂已經將京城中熟識的大夫都請了來。他們各有所長,就算偶有一兩個人不夠得力,大家聚在一處,總能尋出妥善的法子來的。”三夫人連氏說道。
江老夫人低低地“嗯”了一聲,眉目間的憂色絲毫未減。
“哎呀,這大半夜的,姑娘怎麼過來了?”陳媽媽緊走幾步趕到門邊,將江雲昭迎了過來,“老夫人,七姑娘來了。”
江雲昭走上前去,朝江老夫人恭敬行了個禮,又擡眼看過去,期盼地說道:“剛剛我聽到祖母說起一位袁大夫,不知是哪位袁大夫呢?”
前世之時,爹爹和孃親突然腹痛不止,連夜請了好些大夫喝了好些藥,都沒能奏效。幸虧第二日一早來了一位姓袁的大夫,給爹孃灌了好些個不知名的湯湯水水進去,引得他們嘔吐了半晌,這才撿回一條命來。
江雲昭一直以爲這位大夫是兩位嬸嬸拖夠時間後良心發現請了來的。如今才恍然悟了——難道竟是萬事不管的祖母請來的麼?
江老夫人沒想到江雲昭會提起這個,沉吟了下,說道:“他不過是個尋常醫館的尋常大夫。當年我幼弟得了急症,請不起有名的大夫,只得在小醫館求醫,誰知竟是給治好了。那時給他診治的,便是這位袁大夫。後來我們幾人再生病,都是請他來看。”
老夫人話語中隱隱透露出當年處境的淒涼,江雲昭聞言不由怔了怔,繼而想到老夫人口中的“幼弟”,應當是與她一母同胞、同爲庶出的弟弟。
她往前走了幾步,離江老夫人更近了些,懇切說道:“袁大夫醫術高超,雲昭求祖母幫忙,請袁大夫來家裡爲父母診治!”
“呵,昭姐兒這是信不過我和二嫂了?”連氏在一旁涼涼地說道:“也是。昭姐兒身份尊貴,素來吃的用的,無一不是最最頂尖的。如今請起大夫來,自然也要最好的。瞧不上我們請的這些,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她這話說得尖酸,江雲昭心裡的火氣騰地往外冒了出來,壓都壓不住,當即回道:“三嬸這話什麼意思?我不過想爲父母求個好大夫來看病,那樣更穩妥、更保險些,難道有錯了?依着三嬸的意思,我平日裡不是與大家夥兒一同用飯,而是吃的瓊漿、喝的玉露麼?”
連氏沒料到往日一向乖順的江雲昭居然會出言頂撞,氣得蒼白的臉上都泛出了淡淡的紅,“昭姐兒好利的一張嘴!以前竟是我看走了眼!”
江雲昭還待反駁,就聽身邊江老夫人一聲輕喝:“夠了!這事兒是我多嘴提了一句。你們就都當作沒聽見罷!”語畢便起身朝外行去。
江雲昭好不容易發現了能夠救父母的一線生機,哪能就此放棄?隨即跑着跟了上去,拉住老夫人的衣袖,懇切說道:“求祖母幫幫忙吧。爹爹和孃親吃了藥,沒見好轉啊!”
江老夫人正要開口,一旁連氏冷哼道:“受了風寒吃過藥後,尚且需要時辰來將藥湯吸收殆盡。如今腸胃出了病症,又哪是一時半刻就能對付得了的?我們請來的那幾位可都是有名的大夫!若他們還治不好,山腳旮旯的江湖郎中又怎能信得過?那種人根本看不出什麼病症,就隨隨便便將聽過的藥名往藥方子上面堆。竟還真有人信他們。”
她不指名不道姓,後面那些話卻是每一字每一句都在譏諷袁大夫。
聽到自己信任的好大夫被人詆譭成那般模樣,江老夫人十分心寒,氣得手指都在顫抖。她一句話也不再多說,由陳媽媽扶着出了廳往臥房去了。
喝了一盞熱茶後,江林氏的心情平復了許多。她喚來陳媽媽,正準備洗漱後睡下,卻聽剛進門的陳媽媽悄聲說道:“老夫人,七姑娘還跪在外面呢。”
“什麼?”江林氏不由得往閉合的房門看了眼,“她跪在外面?”
“是啊!不聲不響就跪下了。剛纔我想給老夫人打點熱水呢,這纔看見她。蔻丹在一旁陪跪着。倆人也不知道待了多久了。”
她見江林氏沒說話,便接着說道:“依我看,八成是剛剛咱們回來的時候就跟着過來了,一直跪到現在。”
江林氏也是這般想的。
她深深嘆了口氣,“你讓她進來吧。”看陳媽媽準備出門了,又忙說道:“讓碧瀾她們準備點熱茶端上來。地上那麼涼,孩子別是冷透了,容易染上風寒。”
站起來的時候,江雲昭剋制不住地晃了晃。雙腿冰涼,膝蓋已經麻木。可她硬是推開了碧茵和蔻丹的攙扶,咬着牙,自己一步步走到了屋裡。
到了江林氏面前,她頭也不擡,直挺挺就跪了下去。
“求祖母去請袁神醫!求祖母,救救爹孃!”
江林氏看着她認真堅定的模樣,不太確定地問道:“你……當真那麼想?”
“絕無半分虛言!如今爹爹和孃親的境況越來越差,我是不信那勞什子‘受涼’的說法的!求老夫人了!您口中所說的那位高人,或許能給爹孃帶來一線生機!”
屋內一時靜默。
剛纔眼睜睜看着江林氏離去,江雲昭摸不準祖母是什麼想法。她生怕自己硬去攔人反倒惹怒了祖母,索性直接跪到她的屋前,以表明心跡。
——既然前一世祖母會軟了心腸主動去請袁大夫,那麼這一次她以最大的誠意來求,祖母定然會答應的!
她低着頭默默地跪着。時間每過去一點,她手心的汗珠便會多上一些。
正當她下定決心狠狠努力一把再求祖母一次時,身前的江老夫人已然開了口。
“既然如此,那咱們就試一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