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了很多血,待到玲瓏再次走進廂房時,顏栩已經昏睡過去。
他傷在後背,睡覺也不能平躺。這裡住的都是粗壯漢子,用的東西也不講究,沒有迎枕,只能把薄被捲了墊在胸前,也是精疲力盡,就是這樣,顏栩還是睡得暈暈沉沉。
師父身上蓋了棉被,玲瓏看不到他的傷口,她伸手探探他的額頭,隔着一層假臉,還是能感到燙手的溫度。她嘆口氣,好在暗器沒有喂毒,但他若是高燒不退,還不知能不能捱到天亮。
她想起浮蘇在時,把師父侍候得妥妥貼貼,吃穿用度無不精細之極,可現在師父跟着她,只能躲在小廝們住的屋子裡,讓獸醫給他療傷。
玲瓏心裡有愧,風水輪流轉,上一世她被師父坑,這一世她坑師父。
師父被她這個徒兒坑了一回又一回。
她把浸了冷水的溼布擰乾,用手託着,捂在師父的額頭。
沒辦法,師父不能平躺,只能臉朝下趴着,她跪坐在炕上,把盛着冷水的銅盆放在炕桌上,每隔一會兒便把變得溫熱的溼布重又浸在水裡,擰乾後再捂上。
長安進來,看到這番情景,便想換下五小姐,自己來服侍。玲瓏做個噤聲的動作,示意讓他們都先出去,她把師父坑成這樣,也該讓她來儘儘孝心。
可能是用溼布捂得太久,顏栩的額頭鼓起了氣泡,髮髻線那裡的皮膚已經開始卷邊了。
玲瓏看得心裡癢癢,手就變得越來越欠,真想伸手把這層假臉揭下來,看看師父的真容是什麼樣子。
平時她是不敢的。可現在師父發着高燒,睡得昏沉沉的,別說是揭下他的假臉,就是把他扒好像那也沒有必要。
“師父,師父?”玲瓏試探着輕聲叫了兩聲,師父動都沒動,玲瓏放心了。
於是她伸出爪子。沿着師父髮髻線。輕輕揭開那層已經卷邊的臉皮。
可那臉皮剛被她揭開一個角,她的那隻小爪子就被顏栩抓住了。
師父就是師父,傷成這樣出手還是這樣快。
玲瓏尷尬地呵呵笑着:“師父。我給您擦擦汗。”
你師父發着高燒,哪裡有汗?
顏栩燒得迷迷糊糊,可意識裡卻知道萬萬不能讓她看到自己的臉,就憑這小東西說起十二皇子時那副咬牙切齒的樣子。說不定就會做出欺師滅祖的事來。
聽到徒兒在說謊,他沒有睜開眼睛。卻也沒有鬆手,這個徒弟,他是不會相信她的鬼話的。
看到師父似是並沒有真的清醒,玲瓏鬆了口氣。輕輕掙扎,試圖把手從師父的手裡掙脫出來。
可師父的手勁並沒因昏睡而變小,玲瓏的手雖然靈巧。但轉動幾下,卻還是被師父緊緊抓着。
師父的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這手套用的是比黃金還要昂貴的黑蠶絲織成,戴在手上,如同第二層皮膚。玲瓏早就眼饞師父的這副手套了,她最愛惜的就是自己的手。
“師父,我這麼孝順,等您傷好了,也給我弄一副黑蠶絲手套吧。”
玲瓏自己也覺得挺無恥的,師父傷成這樣,她不過就是服侍了一會兒,就想着要東西了。
她對自己也挺失望的,好在師父睡着呢,剛纔這句話應該沒有聽到,收回收回。
師父抓住了她的一隻手,她只好用左手把溼布巾沾溼,但想要擰乾卻不行。玲瓏無奈,只好乖乖跪坐在那裡,睡着的人過一會兒手就能鬆開了吧,到時把手掙脫出來,再服侍師父吧。
她也累了大半個晚上,這會兒也是又累又困,方纔一直在忙活,倒也不覺着困,這會兒閒下來,眼皮就開始打架。
她索性靠在炕桌上打起了瞌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顏栩緩緩睜開了眼睛,他強忍着疼痛擡起身子,便看到歪着腦袋已經睡着的玲瓏。
她的臉蛋很小,也就是有他的巴掌大,皮膚是細瓷白玉般的精細光滑,睫毛又長又密,如同閉合的蝶翼微微顫動。
顏栩心頭一震,忽覺自己這樣盯着徒兒看實屬不該,他連忙把目光移開,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和徒兒的手竟然牢牢握在一起。
他想起半夢半醒之間,小東西好像曾經想揭開他的臉,想來就是那個時候握住她的。
他輕輕鬆開自己的手,咬緊牙關,小心翼翼爬了起來,躡手躡腳從炕上下來。他出了廂房,就見門口坐着個十來歲的小子,那小子看到他,就要說話,他擺擺手,輕聲道:“東華衚衕後面有條巷子,那裡有戶姓閃的人家,你說是石二讓你去的,把這個給他,他就會跟你一起來了。”
說着,他從懷裡掏出一塊牌子,那牌子黑黝黝的,非銅非鐵,上面刻了花紋。
這個小子就是雙喜,這陣子他常在街上轉悠,也知道東華衚衕後面有條巷子,可是這人是誰啊,他讓自己去跑腿,五小姐知道嗎?
他正想進屋先問過五小姐,顏栩攔住他:“我是她的長輩,她這會兒睡下了,你快去快回。”
他又從身上摸出錠銀子,約莫有個四五兩,也塞給了雙喜。
雙喜猶豫了一下,也不知道該不該收下這銀子,但這人既是五小姐的長輩,那也是他的主子,主子賞的銀子,那收下也是應該的吧。
頂多等到明天把這銀子拿給鑫爺爺看看,鑫爺爺若是說這銀子不該收,自己就上交給五小姐。
見這小子終於走了,顏栩也覺腳下發虛,在雙喜剛纔坐過的條凳上坐了,嘴裡發乾,想讓徒兒給他端碗水,又一想還是算了,好在這時大慶進來,顏栩低聲道:“給我倒碗熱茶。”
大慶眼睛都直了,這人流了那麼多的血,怎麼這會兒自己坐到外面來了,五小姐呢,雙喜呢?
玲瓏覺得自己也就是打了一個盹兒,可她睜開眼睛時,師父已經不在了。
她吃了一驚,趿了鞋出來,就見師父正坐在半舊的八仙桌前喝茶,鑫伯和大慶守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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