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倒 栽
往常,戲開場前,底下的觀衆無非是嗑嗑瓜子,喝喝茶,聊聊天,怡然自得。但,今天,新民大戲院的臺下,有些古怪,就連嗑瓜子的“咔嚓”聲和喝茶的“吸溜”聲,都變得極爲矜持小心。
只是坐在頭排的幾個觀衆不時回頭望向樓上包廂,一邊望,一邊兒還嘀咕。這津門人啊,有個特別大的特點,就是愛湊熱鬧。你要一個人站在馬路中間擡頭看天,不一會兒,你身邊會有一羣人跟你一起擡頭看天——雖然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
有前排觀衆的帶領,大家都頻頻往上看,甚至二樓包廂裡都有人,伸着頭望旁邊包廂。
“哥們兒,看嘛哪?”一個臉上有麻子的觀衆輕輕撞了一下他身邊穿馬褂的人。
“不知道啊。”身邊穿馬褂的人回答。
“不知道你看嘛?”
“就是不知道看嘛纔看啊!”
“你們第一次來吧,這個五號包廂啊,倍兒哏兒啊!”高英傑的那個小眼睛朋友看了一眼他坐在他後面的,和他們在一起“偷瞄”五號包廂的人,張口解釋。
幾句話解釋清楚以後,這兩位“湊熱鬧羣衆”齊齊點頭。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他們都在往上看。
有麻子的人舔着後槽牙,饒有興趣的問道:“哥們兒,那你知道,這個五號兒,好看不?”
開場前五分鐘,金鳳卿走進新民大戲院,隨着她一起上樓的,還有好些賣瓜子賣花生賣水果的小販。這五號包廂的姑娘吧,雖然只來一個人,買的東西不多,但是,架不住人家大方啊!
她買東西從不要找零,一個大洋直接扔出來了。人美爽快話不多,新民大戲院的這些小販們都喜歡做她的生意。
小茶房提着壺,爲她推開了五號包廂的門,她點頭致謝,徑直就走向自己習慣坐的那個位子。跟茶房交代了一壺碧螺春後,她才轉過身,看向舞臺。還行,今天出門晚了點,都擔心趕不上開場。
下午的時候,她又去了趟海光寺看金瑜生,他是燒退了,但是什麼都吃不了,吃什麼吐什麼。張媽沒辦法,求到土肥原田二那裡。土肥原田二這纔派人去把她接去海光寺。
以前,金瑜生生病的時候,都是金鳳卿衣不解帶的在邊上照顧,可這次,她只去看了他了一次,小孩子就有了點小嬌氣和小脾氣。
金鳳卿哄着他吃了半碗粥和一份蒸雞蛋,又盯着他吃完藥睡下才走。從海光寺出來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來不及回去太平街換衣服,穿着出門的旗袍就來了。
要知道,她以前來新民大戲院看劉江臣的時候,都是穿着學生裝,今天是第一次穿旗袍出現在這裡。
從包裡拿出昨天晚上就包好的紅色手絹包,叫過跟着她後面上來的賣水果的小姑娘,把手絹包遞給她,叮囑她待會兒劉江臣上場以後,把這個手絹包放到舞臺上去。然後塞了兩塊大洋到小姑娘手上。小姑娘甜甜道謝後,從籃子裡端出一盤橘子放到茶桌上,雙手接過手絹包,捏在手裡,下樓去了。
金鳳卿看着小姑娘走後,拿起她剛給的橘子,一邊剝,一邊走到包廂的欄杆前,看了看臺上。挺好,現在樂隊還在調音,自己沒晚到。
在剝橘子的金鳳卿完全沒有注意到,臺下好多人都擡頭看着她,也沒有發現,在上場門的縫隙後,有一道目光,也正看向着她。
劉江臣在化妝的時候,就聽後臺在說有其他園子的老闆今天來了,說是他們一是來看劉江臣,而二來看“五號包廂”的。大家在後臺說笑,說是新民大戲院現在兩大臺柱子,一個是劉江臣,一個是五號包廂的姑娘。 這幾天,劉江臣一直在忍着,忍着不去查她,不去接近她,忍着在臺上的時候,不去看她。
前幾天,他夢到她了,夢到自己在臺上的時候,她走到了臺下,還是那樣的看着他。他看向她後,卻被她的目光吸引,一句都唱不出來……就這麼呆呆站在臺上,看着她。
好奇怪,一個素昧平生的人,怎麼就讓自己念念不忘呢?
夢醒後,他害怕自己真的在舞臺上看向她的時候會卡殼,他只能爲難自己,選擇無視她的視線。
他真的很想好好看看她,但,每次等他出來謝幕的時候,她都走了。
從上場門的縫隙裡,他看見很多人都在看向五號包廂,等她的出現,他忽然好羨慕這些人,他們可以這麼正大光明的看她,可他……不行。
忽然間,臺下的觀衆騷動起來,他擡眼,是她來了。看着這個身影,劉江臣眼眸一深,便再也移不開視線了。
之前的她,一直穿着學生裝,但今天……她穿了一條淡粉色的旗袍,頭髮低低綰起,眉眼如黛……他忽然想起了之前看過的一副畫,一副荷花圖。她站在那裡,就是最好的風景。
如果能一直這樣看着她,就好了。
正剝着橘子的金鳳卿發現臺下好多人都在看着自己,她笑了起來。果然,這些天她一擲千金的做派被人發現了呀。他們要看,要好奇,就看唄,反正她來的目的只是爲了劉江臣。
想到這裡,金鳳卿擡眼看向上場門。水牌子上戳的清楚,今天第一場戲就是他的。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在這上場門後準備好了呢。
這後臺看着金鳳卿的劉江臣第一次看見她笑。這笑容,像是一束煙花,在他眼中和腦中炸開!以至於,看見金鳳卿看向上場門的時候,他都沒有躲開。
一個從包房往上場門看,一個在上場門的縫隙裡往外看,雖然誰也沒有看見誰,但是……又好像彼此都看見了。
“江臣,準備準備,他們要上場了。”北堂端着劉江臣的茶壺,拍了拍他。今天這場戲最先上場的是幾個龍套。
“哦哦”劉江臣回過神,往邊上挪了幾步。
他覺得,自己現在有些熱。臉很熱,耳朵也很熱。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紅了?他想回去照鏡子看看,但忽然想起自己上妝了呀,本來眼睛附近就都是紅色的……
他用手在給自己扇着風,想讓臉上的溫度降下去一些。
“有點熱哈……”他扯着笑,跟一旁的北堂說。
北堂歪頭看着他,剛纔,在後臺,是誰在擔心今天穿的褶子有點薄,會不會冷的?
倒栽:京劇舞臺效果。撒火彩的一種方法,根據劇情需要,將火彩從自下而上的撒出,也稱“倒簪”、“倒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