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郎君雖然有時候嚇人了點,爲人卻很是守禮呢!”晚綠撩簾子進來。
冉顏聽見晚綠這話,仔細想想,蕭頌除了進女子閨房亂了規矩之外,倒是真的不曾做過一件越禮的事。也許是出身門閥大族,比較有涵養吧。
“娘子,劉醫生今兒這事做的真是過頭了。”晚綠擰着眉毛,就像蕭侍郎說的,他雖然是負荊請罪,可大半夜的光着半個身子跑到娘子家的屋裡,算是個什麼事兒呢!
“罷了,他又有哪件事情沒過頭?”冉顏懶懶的道。
經過今晚,冉顏可不敢在對劉青松抱有什麼希望,她稍稍挪了挪身子,“桑辰自己都是個不怎麼靠譜的人,還能教別人爲人處世,真是……居然還有個更不靠譜的就信了!”
在遇到劉青松和桑辰之前,冉顏一直覺得這個世界是按照一定規律去運行的,一切事物的發展都有邏輯性,可是這兩人完全打破了她的世界觀。
因此冉顏不禁在心底嘆一句:果然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啊!
這麼想着,冉顏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空曠的廠房裡,月光從破落的玻璃窗裡投射進來,照亮斑駁的牆,露出裡面青灰色的磚,空氣裡充滿的黴味。
“救我!顏,救我!”
廠房裡驟然響起淒厲的女聲,她只叫了一聲,但回聲一遍遍的重複,猶如咒語般盤旋在她心頭。
冉顏渾身冒汗,黏膩膩的粘在身上,難受的要命,可她顧不得這麼多,聲音顫抖的喊,“雲林!雲林!”
這一次,她沒有夢見那個骯髒的場面,可是空曠破舊的廠房,淒厲的聲音,令她猛然想起那些猥瑣的笑聲和淫、穢的言語,還有一雙雙骯髒的手肆無忌憚的猥褻秦雲林無暇的身體。
冉顏經常接觸屍體,見多了骯髒的東西,但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有精神潔癖,她比一般人更忍受不了這樣的事情發生,尤其那個人,還是與她朝夕相處的女孩兒。
“顏,我這次終於如願以償的進了s市的隊,哼哼,距離推倒那個英俊瀟灑的隊長的目標又邁進了一大步!”
冉顏精神恍惚,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正坐在咖啡廳裡,對面秀麗活潑的女孩兒正挑着眉毛向她彙報戰果,而面前是一杯冒着嫋嫋熱氣的曼特寧。
“英俊瀟灑?”冉顏投過去不敢苟同的目光。
再一次看見這樣笑容明媚的秦雲林,心中激動的無以復加,但她一向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緒。
“不要質疑我的審美。”秦雲林抓起面前的提拉米蘇一口塞進嘴裡,鼓着腮幫子含糊道,“尤其是他揍人時那迷人的眼神!”
冉顏自然而然的端起咖啡,輕抿了一口,不鹹不淡的道,“那你爲什麼不乾脆喜歡餓狼。”
冉顏看過那個隊的大隊長搏擊,他那眼神狠的令人心驚膽戰。而且他也着實不像秦雲林說的那般英俊瀟灑,他年近三十,長着一張方正的臉,五官剛毅,本就不厚的嘴脣,不說話時總是緊抿着,他嚴於律人,更加嚴於律己。
“狼有六塊腹肌?”秦雲林瞪眼,大口喝了幾口咖啡,往軟軟的靠背上一倒,滿足的嘆了口氣,“反正從今以後我要衝鋒陷陣,俘獲俊男芳心……萬一我陣亡的話……反正叔叔阿姨都常年不在家,你就把我爸媽領回家吧。”
想要得到那樣一個男人的認同,秦雲林已經做好哪裡有危險就第一個往哪裡衝的準備。
就在那個午後,暖暖的陽光投落在秦雲林漂亮的眉眼上,她像是一隻吃飽了的貓兒,慵懶的說了這句類似玩笑的話。
“你已經陣亡在狼的爪牙之下了,既然如此,負責的人應該是他,憑什麼要我把叔叔阿姨領回家。”冉顏話語淡淡,眸裡卻滿是戲謔。
秦雲林在沙發上打了滾,摸到裝在衣服口袋裡的手機,睨了她一眼,作勢要打電話,“我要告訴我媽,你嫌棄她,她的小雞燉蘑菇全都喂白眼狼了。”
冉顏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絞痛,握着杯柄的手微微顫抖。
秦雲林,你說過你即便陣亡也是壯烈而瀟灑的,永遠不會躺在我解剖臺上,你怎麼可以食言……
怎麼可以食言……
冉顏渾身止不住的顫抖,杯子裡的咖啡灑落在黑色的一步裙上,皮膚上傳來刺痛。
忽然間,額頭上傳來一股溫熱,緊接着便是一個低沉磁性的聲音,“昨晚受涼了?”
旁邊晚綠焦急的聲音答道,“未曾,只是不知怎的,子時就燒了起來,奴婢怎麼喚都喚不醒娘子。”
放在額頭上的那隻手似乎要收回,冉顏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忽然伸手抓住它。冉顏被包的嚴嚴實實的手只有幾根手指頭露在外面,她感覺不夠吸取那掌心的溫暖,不禁有些焦躁。
那隻手反握,抓住她不安分的手,低啞的喚了一聲,“十七娘?”
緊接着,旁邊便是冉雲生焦急的聲音,“阿顏,阿顏!”
冉顏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蕭頌沉穩的目光。
彷彿在海面上飛翔已久的鳥兒終於尋到了落腳的地方,冉顏淺淺的呼出一口氣,目光落在蕭頌握着她的手上,微微抿脣。
“醒了就好!”冉雲生鬆了口氣,轉身讓歌藍把藥端來。
蕭頌看着她乾裂的脣,道,“先倒杯水來。”
晚綠看着這尊神終於卸了煞氣,連忙跑去倒茶遞到他手上。
蕭頌正準備伸手扶冉顏起來喝水,卻被冉雲生接了過去,“這種事情不便勞煩蕭郎君,還是我來吧。”
蕭頌的動作頓了一下,面無表情的看了冉顏一眼,還是把茶盞交給冉雲生。
畢竟男女有別,冉雲生在這裡,怎麼也輪不到他來照顧冉顏。其實若非之前蕭頌兩天三夜不眠不休的照顧冉顏,縱使他是刑部侍郎,蕭氏嫡系子孫,冉雲生也絕不會讓他踏入冉顏房中。
冉顏頭腦昏昏沉沉,輕輕抿着水。
“娘子!”晚綠看見杯子中緩緩散開的血,不禁驚呼。
蕭頌一直平靜的表情也倏然變了色,立刻出去喚了劉青松進來。
劉青松縱然各種不靠譜,但他的醫術還是很靠譜的。
邢娘和歌藍兩人端着熱水和藥過來,看見屋內屋外的慌亂,心都一沉,疾步走進屋內。
“娘子怎麼了?”邢娘連忙放下托盤,看着冉顏蒼白的面色緊張道。
這時,劉青松揹着大藥箱匆匆過來,看見冉顏情況,一言不發的伸手捏住脈搏。
“情形如何?”邢娘見他收了手,立刻問道。
劉青松遲疑了一下,還是如實道,“上次她被炸藥震傷心肺,原本情況很穩定,再修養五六日便能復原,卻不知怎的,今天會突然惡化……”劉青松看了冉顏一眼,問道,“你是不是動了心傷?”
這話令屋裡所有人都怔住,沉默了片刻,邢娘坐到榻沿,眼淚決堤般的握住冉顏的手道,“娘子,過去的事兒就不要再想了。”
衆人都以爲冉顏爲了鄭夫人還有從前遭受的悽苦而心傷。
雖然明知道邢娘說的與她所想不是一回事,冉顏心中還是微暖,啞聲道,“我沒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邢娘顯然是不太相信她的話,嘆道,“早知道就不應該讓吳神醫隨三郎先走。”
蕭頌負手站在榻尾,揹着光,冉顏看不起他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他的深沉的目光。
“只是做了個噩夢,動了心神。”冉顏解釋了一句。
“嗯。”蕭頌醇厚的聲音如羽毛般掃過人心底,囑咐道,“吃了藥先歇一會,待燒下去再淨身。”
冉顏點頭,“十哥,你們都回去休息吧,我沒有大礙。”
冉顏聲音輕輕淺淺,昏沉中,時不時的冒出秦雲林的一顰一笑,讓她心頭揪痛。
蕭頌微微皺眉,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道,“昨晚抓到兇手了,羅鈴在用板斧砍澤平治時,衙役正好趕到。她也供認不諱,說是其他幾個人都是她所殺。”
冉顏愕然,動機呢?動機並不難想,那些獄卒把她的心上人迫害致死,讓他們咫尺天涯,她想報仇並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但那樣一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女子,真令人難以想象,也令人痛心。
“她也許不會判死罪,畢竟她所殺之人個個都足夠死刑。倒是莊尹從左手開始潰爛,半隻手都已見森森白骨。”蕭頌衝她微微一笑,“是你下的毒吧?”
那藥效來的很慢,剛剛開始只像是破一點皮,刀口舔血的莊尹自然不會在意,六七日之後,潰爛的傷口卻依舊只有花生那麼大,就在今日一早,他的整個手掌都生滿了膿瘡,五根指頭的地方微微一動就可見白骨,而且這潰爛以肉眼可見的可怕速度在迅速發展。
“他倒是條漢子,奪了衙役的刀自斷手臂。”蕭頌道。
冉顏脣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沒用的。一旦開始爆發,毒就會隨着血液流向全身,他終究還是會親眼看着自己腐爛。”
有意識的,看着自己的身體在眼前腐爛,無法阻止,不到最後一刻絕對無法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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