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如此切中要害的質詢,秋觀雲胸中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本大爺將白紙般的查呆呆教到今日模樣,真真勞苦功高也。
難得地,對於這位明顯各種脫線的發問者,擎釋非但不以爲忤,反而徐徐一笑,眸光睨向百鷂:“我和你的這場架,早晚都須一打。”
後者負手頷首:“隨時奉陪。”
“而你和你。”天帝閣下的眼神抹過秋觀雲和織羅,“你們遲早須將靈魂交還出來。”
“嗤。”一位回之好大聲的一記咋舌。
“……”另一位仍然是惜字如金的沉默。
娥依惟恐遲則生變,道:“事不宜遲,各自稍作準備,兩個小時後動身吧。”
神相須回神相府略作安排,首次出門的織羅也需要歸納些許換洗衣物。至於異鄉爲客的三人,從神廟的衣櫥內挑選乾淨合身的祭傅白袍聊供使用。
秋觀雲背了包裹,開門正見墨斯杵在門前,頓時柳眉倒豎杏眸圓睜:“地獄頭兒難道想偷窺本大爺?”
“……”墨斯無語半晌,“你想太多了。”
“是嗎?”她信疑參半,“你敢說你方纔沒有想象本大爺在裡面換衣服的樣子?”
這若是個相貌稍稍遜色一點,氣質稍稍鄙俗一點的女子,冥神大人此刻必定不顧風度地撂一句諸如“你也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模樣”之類的狠話,可是,眼前這張臉精美得毫無瑕疵,這張臉的主人看去即知出自高門朱戶,那些話連自己也說不服。於是,他心生一萬個不解:是怎樣的雙親,教出這麼一個矛盾到匪夷所思的生物?
“你不言聲,果然是心虛了吧?”她眸中溢出充沛的同情,“本大爺的身材很好呢,可惜你也只有想得份兒。”
“……我在此等你,是有話要對你說。”
她恍然:“說得也是,不然你還有事想對本大爺做不成?”
“……”墨斯額頭青筋暴跳,想到自己那位身世飄零的好友,忍了又忍,沒有即刻轉身離開,“我們的天帝不是一位心胸豁達到可以容忍不同意見發表的君主,你今日對他的開罪,必將成爲你來日的禍根。”
她點頭:“我知道。都說大人物有大胸懷,本大爺看全是騙人的。歷史上的爲王爲帝者,要麼兔死狗烹,要麼錙銖必較,還有一種是睚眥必報。與尋常人不同的是,他們擅長隱忍,擅長等待時機,擅長僞裝虛懷若谷有容乃大。原來你們家的天帝也有這些個帝王特性。”
墨斯攢眉成川:“你既然如此明白,爲什麼還那樣說話?”
“難道你不想嗎?”
“……什麼?”
她狡黠呲牙:“面對那位將優曇羅逼入絕境又騙了你們幾百年的天帝,你不想對他說些什麼嗎?難道在聽到本大爺將那些話砸在他臉上的時候,你沒有一星半點的愉快?”
“……哼,你以爲大家都和你一幼稚?”
她眯眸:“你那個停頓是怎麼回事?”
墨斯將臉別往另個方向,悶聲道:“總之,看在優曇羅的面上,我已經將話點到。你如今有點用處,天帝當然會姑且容忍。剩下的事,你好自爲之。”
“好唄。”她對着傲嬌的冥神大人笑靨如花,“墨斯不僅樣貌出色,心靈也不壞,本大爺願意領你的情。”
“……告辭!”墨斯旋踵疾去。
“他樣貌是有多出色,能得到你親口讚揚?”從她臥室左邊隔壁走出的狐王大人恰將她最後一句話聽進耳中,淡淡問。
她訝然四顧:“好一股濃酸的味道,有人又在吃醋了嗎?”
“誰在吃醋?”查獲少年從右邊門裡跳了出來,“哪裡有醋?我要吃!”
她咭咭怪笑:“查小呆喜歡吃醋?”
“嗯!”查獲大點其頭,“這邊的飯食少鹽少味,吃得毫無興趣,本大爺想吃醋!”
她眼珠一轉,拿下頜指了指前方:“你的醋在那裡。”
“真的有醋?”查獲喜不自勝地轉過頭去,倏地變臉,“罈子鉢子?你站住,本大爺找你有話說!”
走廊盡頭的曇帛充耳不聞,一徑埋首快步。
“你這隻壞罈子給本大爺站住!”
曇帛拔腿就跑。
查獲提腳緊追。
百鷂眉心稍蹙:“他這是鬧什麼?”
秋觀雲捧頰慨嘆:“情竇初開,最是懵懂曖昧時候,萬般美好呢。”
“他?”百鷂目光一閃,“你說查獲對……”
“很有趣吧?吾將吾心付明月,無奈明月照溝渠。他愛她,她不愛他。她愛他,他不愛她,好糾結,好曲折,嘿嘿……”
百鷂擡指屈彈,正中她額心。
“唔!”她大叫,“老狐狸,你敢暗算我?”
“在此等着。”他揉亂她鬆鬆編成一根長辮的發頂,向那少年少女消失的方向疾行過去。
“你說等,本大爺就要……”等嗎?不不不,傲嬌是病,本大爺不能被它傳染,“快去快回,本大爺等你一刻鐘!”
百鷂脣角上揚,腳下加速。
~
“你這隻罈子鉢子忒不講究,爲了當上天后,就把自己的母親和妹妹出賣給天帝,真是喪心病狂!”
神殿的一角,查獲少年截住了曇鉢的去路,瞪大一雙漂亮的豹眸,疾聲厲色。
“你以爲出賣自己的母親和妹妹後,你就能當上天后了嗎?那位天帝從進來到離去,連看也沒看你一眼,不知道他許你幾時登上天后之位?”
曇帛氣得粉頰緋紅,美目怒瞠,嬌叱道:“你不要太欺負人!”
查獲回吼:“你是想幫你們的天帝欺負人來着吧?那會兒看見你的母親被天帝逼得幾乎沒有退路,還要抹煞你妹妹的存在,你滿意了嗎?”
曇帛氣勢一萎:“我怎麼知道會變成那樣?我不過是想……想……”
查獲滿面憤慨:“是想找個機會接近天帝,然後不惜把你母親揹着天帝做過的事拿來討好,卻從來沒有想過這可能爲你的母親、你的家族帶來滅頂的災難嗎?你是怎麼樣的笨蛋啊,連那點腦子也沒有?”
“我爲什麼要被你這麼說?”曇帛悻悻道,“我就算做錯了事,自有母親和兄長責罰我,你憑什麼對我這麼大聲指責?”
“因爲你是個叛徒!”查獲少年理直氣壯,“叛徒就像過街的老鼠,人人都有資格喊打!”
“你、你纔是叛徒!”
查獲嗤笑:“本大爺什麼時候當過叛徒?你理屈詞窮了吧?罵人都不會嗎?”
“你……”曇帛眼中生淚,“你欺負我!母親不喜歡我,所有人不喜歡我,你也欺負我!”
“……哭了
?”查獲有點手足無措,“你哭什麼啊?”
淚珠滾下,曇帛抽噎道:“我爲什麼不能哭?嗚嗚嗚……那個時候看見天帝從我身邊過去……嗚嗚……我只想和天帝說上一句話也好……嗚嗚嗚……可是尋常的話沒有辦法留住天帝……嗚嗚嗚……我也不知受了什麼鬼使神差……嗚……”
查獲苦惱皺眉,道:“你要麼說,要麼哭,邊說邊哭的,既說不清楚,也哭不爽快,好玩啊?
曇帛抓過他的衣袖拭淨臉上淚涕:“我偏要一邊說一邊哭,你管我?”
查獲撓了撓臉,訕訕道:“那你先在這裡哭着,本大爺走了。”
曇帛氣結,狠狠揪住那隻袖口:“你這隻沒有人性的呆瓜笨蛋,把我惹哭了,自己卻想一走了之,你纔是喪心病狂!”
“不然我留在這裡看你哭嗎?”查獲一臉的敬謝不敏,“你到現在還不認爲自己做錯,本大爺纔不要把時間耽擱在和一個死不悔改的人講道理上面。”
曇帛委屈萬分:“誰說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我一說完就後悔了,所以沒命地趕回來報信……”
“你當真認爲自己做錯了?”
“咦?”查獲一呆,“難道本大爺肚子里長了蟲?居然替本大爺把話說出來了?”
走上前來的百鷂懶予睬他,直視着角落裡的黃衣少女,問:“你若是當真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處,想不想略作彌補?”
曇帛雙手握拳,重重點頭:“當然想,但說出的話沒有辦法收回,我可以彌補什麼呢?”
“繼續在天帝面前扮演一位爲情瘋狂的癡情女子。”
“什麼啊?”查獲少年躥跳而起,“老狐狸,你腦子壞掉了嗎?”
“閉嘴。”百鷂、曇帛異口同聲。
~
沙漠之行開始。
秋觀雲不是沒有遠赴大漠觀賞邊塞風光,所謂“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對於塞外的荒寒空曠浩翰悠遠領教頗多。可是,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沙漠。
無邊無垠,無窮無盡,風起時,沙天染成一色,遮雲蔽日;風止後,烈日當空炎炎,酷熱難當。難怪娥依諾談沙色變,擎釋聞沙彷徨,這果真已然算不上沙漠,而是沙海,波詭雲譎的海,沒有任何雜色的的黃沙之海。
“把手給我,織羅。”秋觀雲道。
織羅遞上左手。
秋觀雲右掌執握,閉目搜尋了諸多信息後,對身後道:“我一旦施法,塞冬必然出來阻擾。”
娥依諾淡哂:“怕得是他不出來。”
她沉吟:“老狐狸,我家老孃真的傳授過你駕馭自然之術嗎?”
後者點頭。
“等一下的風之惡靈由你打發,那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
“放心。”狐王大人穩若泰山。”
“那麼……”她吸一口氣,“接下來就看我們了,織羅。”
“很高興自己能夠有點用處。”織羅道。
她一手與之交握,一手高舉……
“優曇羅,你終於回來了嗎?”沙海的上空, 倏忽間雲蒸霞蔚,一道似真還幻的形影氤氳其間,有聲柔美如軟紗輕羅,“因爲我死了才能回來的春之神,此時心中有着怎樣的感覺呢?”
娥依諾一驚:“天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