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之日如期而至。程府內外早已張燈結綵,佈置得當,一派富麗紅火的喜慶之氣,
“三小姐,您穿這身嫁衣可真好看。”
西廂房內,程金枝鳳冠霞帔,紅妝初上,她凝視着鏡中粉面桃花,雙瞳剪水的秀麗姿容,恍惚間,竟有些不認得了。
“這是我…我真的要出嫁了。”
回想起在程府摸爬滾打,遭人白眼的日子,程金枝鼻子一酸,險些落淚。她看着周圍一臉羨慕的丫鬟,用手搓了搓鼻子藉以掩飾,把即將漫上眼眸的淚水給忍了回去。
既然自她生母過世之後,她就未在人前哭過,如今就要離開這個人情冷漠的煉獄,嫁給她一心嚮往之人,更應該高興纔是。
這時,身邊的幾個丫鬟不知是誰隨口說了一句:“聽說今日劉員外家的兒子劉棟也要娶親,不知道哪家的倒黴姑娘要嫁給他那個傻兒子。”
“就是,這劉員外家雖然也是個富貴人家,若是嫁過去,這日子肯定能過得體面,可要是讓我整天對着一個傻子,那我還不如孤獨終老呢。”
“話也不能這麼說,或許這就叫作傻人有傻福吧。”程金枝漫不經心地說着,卻招來了身邊幾個丫鬟的一陣唏噓,“三小姐,可不是誰都像您這樣,可以嫁給顧少爺這樣的人中翹楚,這要是擱在我們身上,真是三輩子都盼不到的好事。”
“也沒你們說的那麼誇張啦。”
程金枝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心裡卻很是受用。
“你們都在這裡嘰嘰喳喳地說些什麼?今天可是三小姐的大喜之日,誤了吉時你們誰擔待得起啊,通通都給我出去。”
說話間,只見秋華帶着一批下人氣勢洶洶地踏進了屋內,幾個談笑的丫鬟一看見她,像是見到鬼怪似的,立刻收斂神色,慌慌張張地退了出去。
“三小姐,今兒個是你大喜的日子,我受夫人所託,來看看還有什麼沒安排妥當的。”
秋華和顏悅色地說着,言辭間卻隱隱透着一絲狡黠之意,打量的眼神上下攛掇,讓程金枝覺得很不舒服。
“哦,沒什麼不妥的,都安排好了。”
面對着眼前這個堪稱“童年陰影”的女人,程金枝心中還是有幾分畏懼,總覺得她一進來,整個房間的氣氛都跟着緊張了不少。
“那就好。都說人靠衣裝,佛靠金裝,三小姐穿上這身喜服,都差點教人認不出來了。”
秋華誇張地一拍手,隨即招呼身旁的丫鬟送上了一碗飄着桂花香的甜湯。
“三小姐,你這一早上也沒吃東西,我特地命膳房做了碗桂花湯圓給你墊墊飢。這湯圓代表吉祥團圓之意,你今日成親,也正好討個好彩頭。”
程金枝聽聞秋華的話,再看着面前這碗熱氣騰騰的湯圓,心裡竟有幾分感動,一時不好意思拒絕,於是便接過了碗筷。
秋華目不轉睛地盯着程金枝的一舉一動,直到她攪動勺子將湯圓送入口中,她這才鬆了口氣。
“哎呀,好燙啊!”
孰知她這口氣還未鬆到底,程金枝便忍不住燙,把整個湯圓都給吐了出來,險些連碗都打翻了。
秋華眉頭一蹙,本想開口罵人,可想着這齣戲還未演完,只能耐着性子上前關切道:“哎呀三小姐,這湯圓從鍋裡盛上來,燙的很,你倒是吹幾口再吃呀。”
“不…不好意思啊,我吃東西比較急。”
程金枝對着嘴巴扇了扇,舌頭上已經起了一層酥麻之感,本不想再吃,誰知道秋華竟然親自端過碗,將湯圓吹涼送到了她的嘴邊。
“秋…秋華,我自己來吧。”
程金枝手腳僵硬地接過秋華手中的勺子,再對着湯圓吹了幾下,這才一口吃了下去。桂花的清香和糯米的甜軟在齒間蔓延,程金枝一時覺得味美,又連着吃了幾口。
而秋華在一旁不動聲色地看着,眼中兇光乍現。
一碗湯圓很快見底,程金枝拿出手絹拭了拭嘴角,剛想打個飽嗝,忽覺頭頂一陣眩暈襲來,讓她猝不及防地扶住了臺子。
“喲,三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眼前秋華的身影逐漸變得模糊,程金枝使勁地眨了眨眼睛,卻愈發覺得渾身無力,摸索着想要撐起身子,卻無人去扶她。
“你…是你...”
心裡的不祥之感洶涌而來,可奈何身子怎麼都不聽使喚,隨着最後一點意識渙散殆盡,程金枝終是一動不動地倒在了秋華面前。
“給她蓋上蓋頭,從後門擡進轎子裡,動作麻利點,要是出了紕漏,有你們好果子吃。”
“是。”
屋內的幾個丫鬟和家僕聽令,立刻上去將地上的程金枝扶了起來。
“別怪我,怪就怪你沒這個好命。”
秋華瞟了一眼已經不省人事的程金枝,頭也不回地跨出了房門。
程府的正門外,迎親的儀仗隊早已在此靜候,浩浩蕩蕩地排了好長一批人馬,足足佔了大半條巷子。
只是,在這衆人簇擁之下跨出府門的新娘早已不是程金枝,而是被偷龍轉鳳的程素錦。
顧寒清一身紅衣凜凜而立,偏若驚鴻,與平素的溫文爾雅相比,更添了幾分秀美之氣。
“金枝。”
他小步上前,從喜娘手中接過程素錦的手,柔情似水的眸子裡滿是喜悅與期許。可也正是在這一剎那,他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種若有似無的奇怪之感。
面對顧寒清的舉動,紅蓋頭之下的程素錦只能屏息凝神,僵持身體,每一步都邁得及其小心,不敢有過多的動作和言語,唯恐惹出差錯,招來懷疑。
而在程府的後門,劉府迎親的隊伍也已等候多時,只是這歌架勢與正門外的儀仗隊相比,實在顯得寒顫了許多。
當然,這一切都是張氏的主意。
爲了掩人耳目演好這齣戲,張氏謊稱程金枝是程家收留的養女,特意找理由將這門親事從簡。劉員外家也算是富貴人家,兒子娶親本應該氣派隆重,只是人人皆知他有個藥石無靈的傻兒子,多年來一直未能娶到妻室,如今好不容易能得償所願,對於張氏的要求,他只能滿口答應。
看管後門的下人早已被張氏訓過話,幾個人輕手輕腳地將昏迷不醒的程金枝送入轎中,又叮囑打點了一番,一行人這才啓程。
靖國公家的女兒出嫁可是一大盛事,大半個京城的目光都匯聚於此,街頭巷尾人頭攢動,都爭着想一睹這對新人的風采,自然也就沒人去管劉員外的兒子娶了哪家姑娘。
鑼鼓喧天,笙歌嫋嫋,兩支迎親的隊伍同時行進諾大京城的一隅,一個往東,一個往西,一個萬人空巷,一個清冷悄愴,雖只隔着幾面院牆,孰料再見時,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